司命立時手忙腳亂地拿茶盞擋臉,眼看著望舒含笑的目光無孔不入地溜過來,想了想,干脆不顧形象地順勢奪過一旁路過男仙手中的折扇,毫不猶豫抖開擋住了臉,掐著嗓子道了一聲:“小仙生了怪病滿身膿瘡還會傳染,怕殃及望舒仙子,就不叨擾了,青山綠水,江湖再見……”
邊說邊小步小步往后面挪,望舒好笑地看他,才刻意柔了聲音勾出個繾綣笑容:“那可巧了,我這個人秉承師尊意志,最是喜歡助人為樂,不過是個膿瘡,又不是什么大病,我還不信,師尊練的藥,連這個也治不了……”
口上溫柔萬分,手上卻是秋風掃落葉般無情抽走了司命擋臉的扇子,還煞有介事地溫柔一笑:“呀……你這病還真是奇特呢,這膿瘡,居然還能自己選擇隱藏,果然很是嚴重啊……”
說著,唇角一勾,小狐貍樣狡黠:“不過你放心,就算花光玉京殿所有的藥,我也會將您老人家治好的……”
司命咬了咬牙,此時也顧不得什么面子了,毫不猶豫雙眼一閉,抬足就往外飄:“小仙夢游……夢游……這是哪了……不行……我得回去接著睡了……”
方躥出幾寸,脖子一緊,被望舒悠悠然然提著領子又拽了回來,抬頭一看,正正看到望舒端著一張狐貍笑的臉好整以暇地看他,有分寸地噼里啪啦壓著骨節。
“聽說夢游很難叫醒哦……”望舒唇畔蜿蜒開笑意,指尖緩緩撫上了今日特意幻化成劍模樣的水龍吟,“萬一叫不醒可怎么辦啊……命格可怎么算啊……不知道,這一劍下去,能不能醒哦……”
趴在地上裝死的司命猛然咽了口口水。
望舒歪頭看他一剎,笑意更深,手上溫柔地拭著水龍吟,口中威脅十足地念念有詞:“水龍吟啊水龍吟……自我從師尊的寶庫里把你帶出來,你還沒出過鞘呢,會不會很寂寞啊……”
司命眼看實在裝不下去了,愁眉苦臉地長嘆一聲,痛苦萬分地憋出一個笑來:“呵……呵……這個……望舒啊……我真的只是夢游走錯了地方……”
望舒只是默默舉起了水龍吟。
司命已經快憋出哭腔了……他也不想招惹上這么一個妖孽啊,打打不得,罵罵不得,她那師尊還是奕子修那個不世出的頂尖妖孽,加上那么喪心病狂的護短,若自己敢動她一手指頭,就算是望舒的錯,奕子修也先會把自己修理到只剩一根手指頭,然后再去不疼不癢罰一罰望舒。
他這是造了什么孽啊……
司命狠狠咬了一遍牙,還是決定先禮后兵地最后掙扎一下,實在沒辦法再動手。
命格之事事關重大,稍有不慎恐就會殃及六界,想來九闕仙君再怎么護短,也至少不會任由望舒如此胡來,再看他這數十萬年來均對斬妖除魔之事很是熱衷,大概,不會很熱衷陪著望舒一起把六界折騰毀了吧。無論如何,他都決定今日之后也閉關不出了。
咬著牙,司命視死如歸地抬了眼,索性一氣把話倒了出來:“我知道你也是一片好心……可那女子的命格確實不能改,每一人命格看似無足輕重,卻是蛛絲之一,這無數人加起來才織成這命格之網,千里之堤毀于蟻穴,我斷不能如此冒險。”
望舒郁郁低眉,不死心地又撫了撫水龍吟。
司命抖了抖,還是堅定不移地搖了搖頭。
“望舒,好了。”
及時解救司命的是一道溫潤聲音,端方如玉,修然如竹。
雋離顰眉走過來,溫柔卻不容置疑奪過了水龍吟,伸手一抹,將水龍吟幻回玉簪替她插回發間,玉色的容,鴉色的鬢,狹長劍眉鎖著伶仃憂意,宛然夜色下桫欏染衣,他略尷尬地對司命一抱拳:“抱歉,望舒太過任性,多有得罪。”
望舒扯著衣角郁郁踢飛腳下無辜的青石。
司命見了親人一般感激地看著雋離。
“還不快乖乖回去?”雋離轉頭神情立時成了脫力,最后只能無力扶額,擠出一句不痛不癢的話來。
望舒對他討好地一拱手,吐了吐舌頭,乖乖一溜煙跑遠去禍害庭中花木泄憤了。
司命這才總算將懸了許久的心放下來,反應過來地向雋離還了個禮:“還多謝雋離仙者了……不然我可真不知道怎么對付望舒那丫頭……”
雋離付以溫文一笑,伸手一揖:“望舒也只是想要幫人,卻找不到好的方式罷了,還望司命仙君不要掛懷。”
司命幽幽長嘆一聲:“若非如此,我就直接把她拎去天帝那里了……”
雋離再度抱歉一笑,松風流水般一派溫柔,順手袖起一杯酒遞向司命,自己也取了一杯,輕輕一笑:“如此,雋離,便代望舒向司命賠罪,可好?”
司命也是開眉一笑:“雋離仙者都如此說了,我還有什么好說呢。便暫借此杯,一笑泯恩仇吧。”
“請。”雋離亦是低眉一笑,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不遠處幾株菩提蓮忘背后,望舒在被扯碎的滿地花瓣里縮成團子默默掰手指,面上滿是壓抑不住的狡黠笑意:“一……二……”
司命含笑,將那杯酒緩緩飲下。
“三……倒!”
司命優雅地放下了杯子,面上還帶了劫后余生的笑意,然后,笑意就被訝異奪去位置,旋即整個人無力倒在了地上。
“哈哈,你還是栽在我手上了吧!”望舒立時洋洋得意地跳出來,顧不上理一理身上落滿的花瓣,無視掉地上戰斗力全無的司命羞憤的目光,雙眼灼灼地一蹲,擼了袖子就專心致志向司命袖間懷里摸,還一邊念念有詞:“命格簿呢?命格簿呢?”
雋離并未參與望舒偷命格簿的行動,只是端然立在三尺之外守著望舒,依然松風流水修竹一脈,蒼勁身姿挺拔雋秀,只是清雋容顏覆滿無可奈何的憂然,蘊著寵溺的底子,而落至司命方向,則又多出幾分愧疚來。
雋離再看一眼興致勃勃的望舒,嘆著氣對司命遙遙一揖:“實在抱歉。還請司命仙君多擔待了,待望舒幫完那姑娘,在下自會親上司命府請罪。”
話是字字柔軟,卻是不容置疑的果決,顯然對望舒是死心塌地支持了。
更別說周圍連結界都設好了,就算司命肯不顧一切丟臉喊救命,除了雋離望舒鬼也聽不見。
動彈不得的司命狼狽躺在地上,優雅而緩緩地,翻了個白眼……
“啊,找到了!”
望舒滿臉興奮地舉起了一卷素書,還不忘眉眼彎彎地騰出一只手對仍動彈不得的司命搖了搖食指:“怎,樣?我還是拿到了吧!”
眼見大勢已去,司命絕望地閉了眼,可思及望舒以及被奪走的命格簿,又不甘心地開始垂死掙扎,雋離忙幾步沖過來幫忙按住司命,就勢嘆了口氣。
望舒看了看司命,低頭飛快對司命吐了吐舌頭,指尖緩緩執起命格簿,喃喃了一句:“不知道這個有沒有效果啊……”
雋離低眉再看一眼司命,卻是悚然一驚,下意識抓住了望舒的手,暫制住了她望向司命。
地上還猶自掙扎不休的司命突然停止了動作,片刻前急憤神情宛然光影造就的錯覺水墨流去,逝盡第一重羞憤怨抑,顯出其下狡黠的自矜笑意來。
“望舒……你真的……拿到了嗎?”
聞言的望舒立時有了不詳預感,咬牙忍住挫敗感及肉疼感,毫不猶豫一丟命格簿便要跑。
可惜,來不及了。
書卷上乍然浮出萬丈金光,團團籠住了望舒,并就勢幻化成無數金鏈牢牢困住她每一寸動作,還連累了抓住她的雋離,也被金鏈鎖住一半身軀,雖說只是一半,但也足夠他無法阻止司命了。
地上受困的司命剎那間光華大作,光絲游離牽繞,湮滅處,只一張人形符紙諷刺般悠悠然飄了下去,輕飄飄落在臉都綠了的望舒手上。
“很是抱歉啊,你又失敗了。”司命好整以暇挑起符紙,也笑出了諷然的狡黠意味,“啊……我算算……已經失敗……”說著,還似模似樣掰起了手指,“一二三……七八……哦,九十八次了……九九歸一,你加油哦,說不定第九十九次就成功了……”
然后,動彈不得的望舒就眼含熱淚看著她心心念念的批命筆被司命帶走,轉眼蹤影難尋……
“望舒……要不要,罷手吧。”雋離無奈顰了眉,嘆出一聲。
“才不要!”望舒立刻瞪大了眼睛,委委屈屈扁了嘴,“我可都計劃這么久……放棄多可惜……”
“可你已經失敗九十八次了,成功遙遙無期啊……再者就算成功了,君上也不會放過你的……”雋離簡直有氣無力了,不用說都知道望舒的執念已經回天無術了……
“一計不成還有一計嘛。”望舒彎了眉眼安慰一下雋離,重新勾起嫵媚笑意,“他可都說了,九九歸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