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里的離王府,安靜得仿若無人。
被冷炎從床上拎起來的九皇子心情很不愉快,一路嘟囔著進了離王府,半閉著眼,不停打著呵欠,一進門就開始抱怨:“七哥,這大半夜的,你找我什么事啊?”
見桌上有杯水,他想也沒想,端起來就喝。
宗政無憂頭也不抬,語氣淡淡道:“去給我找個女人來。”
“噗——”一口水還沒灌下去,就被驚得嗆住了。別人要找女人再尋常不過,可他這位忌酒忌色的七哥,向來對女人避之不及,今日卻主動要求,實在是破天荒頭一回!
九皇子震驚之下嗆水,咳得眼淚都出來了,手指著軟椅上神色淡定的兄長,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宗政無憂眉頭輕皺,淡淡道:“有這么夸張?”
九皇子終于緩過一口氣,跑到他面前,瞪大眼睛問:“我沒聽錯吧?!七哥,你,你你……你是不是生病了?”伸手就要摸他額頭,被宗政無憂一掌拍開。
看來沒病,氣力很足。九皇子揉著被拍痛的手背,一邊吹氣,一邊笑得很是欠揍。
宗政無憂目光警告,“很好笑?”
九皇子連忙擺手,“不好笑,一點兒都不好笑。我是高興,你看你每次都靠寒池壓制,身體遲早會出問題,說不定還會走火入魔!現在好了,你終于開竅了……”
“你廢話太多了。”宗政無憂冷冷地打斷他的話,眼底的警告愈發深濃。
九皇子立刻閉嘴,臉上的笑意卻止也止不住,干脆起身笑道:“我不說了,我這就親自給你找去!”剛出門口,他又忍不住回頭,扒著門朝里笑道:“七哥,我是真的為你高興……”
一封竹簡從門里扔出來,九皇子險險避開,笑著跑走了。他是真的高興,從內心希望,他的七哥從今往后,再也不用受噩夢侵擾。
可是那個噩夢,他真的可以就此擺脫嗎?
宗政無憂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的紋路就像人心底的思緒,凌亂得難以理清。
最近練功,身體常感不適,不但功力沒有進展,且經脈時有逆轉之兆,他始終找不出原因所在。今夜意外與女子接觸,突然的失控,令他警醒。
修習易心經,需順心而為,遵循自然規律,但他極為厭惡男女之事,依靠地下寒池之水壓制,導致氣息不暢,經脈受阻,日積月累,竟已有走火入魔之兆!若不能盡快解開心結,后果難料。
九皇子的效率果然很高,不到半個時辰,就帶來一位容貌出色的女子。
此女五官秀美,容光艷麗,見過她的人無不眼前一亮。她眼含媚光,卻媚而不俗,風月場中難得一見。多少人為博她一笑,一擲千金,散盡家財。
宗政無憂要找女人,九皇子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此女。
一進門,他得意叫道:“七哥,人給你找來了,包你滿意!來,快進來。”
他朝門外招手,女子裊裊婷婷踏進門來,微微抬眼,一瞬驚艷。深夜強行召她上門,以為是哪個色中餓鬼,以勢壓人。此刻一見,竟有些說不出話來。風月場中閱人無數,從未見過面容如此干凈的男子!他垂目品茶,看不清他的眼神,卻能看出他五官俊美絕倫,像是上蒼之手完美雕琢,讓人一見沉淪。
她忍不住上前,屈膝行禮,“小女子白櫻,見過公子。”
不愧是風月場上的花魁娘子,聲音柔媚,語調動人,一聽即知受過嚴訓。
宗政無憂慢慢抬眼,目光在女子面龐停留一瞬,女子正好也抬眼看他,目光有剎那對接,她頓時心底一顫,險些站立不穩。
風月場中打滾多年,從未見過如此干凈俊美的男子,也從未見過如此冰冷懾人的眼神!如地獄閻羅,見之生畏。
她頓在原地,再也不敢上前半步,任九皇子如何示意,她都恍若未聞。
要想活著走出此地,那個人,她絕不能碰。
宗政無憂淡淡移開視線,內心隱隱的失望,不知從何而來。
他不說話,那女子始終保持屈膝行禮的姿態,連起身都不敢。
九皇子笑道:“七哥,這么個嬌滴滴的美人向你行禮,你好歹先讓人起身吧。”
宗政無憂淡淡擺手,心里卻有一絲莫名的煩躁。
九皇子湊到跟前笑道:“我知道七哥眼光高,尋常的庸脂俗粉你都看不上,我也不敢往你面前帶。你看這白櫻娘子……是城里最有名的花魁,論相貌、氣質都是數一數二,七哥要找女人,再沒有比她更合適的了!”
宗政無憂不發一語,眉頭漸漸皺了起來,隔著這么遠的距離,都能聞到一股濃濃的脂粉味,讓人反胃。根本無法想象和這樣的女子發生任何肢體接觸,不,或許除了那人以外的任何女子,他都無法想象。
皺著眉,飲盡杯中水,茶杯擱在桌上,發出輕聲脆響。他面無表情道:“送她回去。”
不等九皇子開口,冷炎已經上前請人。那白櫻娘子沒有任何猶豫,只略施一禮,說了句“公子再會”,就迅速退了出去。
到了府外,冷炎還未說話,白櫻先道:“這位大人留步,小女子今夜偶然路過此地,從未進過這座府宅,也從未見過這府中主人。他日若有緣再會,也是初見。”
倒是個聰明伶俐的女子。冷炎轉身回府。
女子抬頭看著門上牌匾,深深吸一口氣,差點就進了閻王殿。
屋內,九皇子嘆氣,這七哥好不容易開了竅,又功敗垂成。他不禁好奇:“想不到七哥連她也看不上……七哥,你告訴我,你到底喜歡什么樣的女人,我再給你找去。”
宗政無憂眼前不自覺浮現出那張清麗脫俗的面孔,她明澈淡定的眼眸,仿佛就在不遠處靜靜地望過來,他偶然抬頭,她微微一笑,落落大方,眼前這個浮躁又丑惡的世界在她中褪去浮華,變得不再那么讓人厭惡。或許,這才是他喜歡去攏月茶園的原因。
心中忽然一動,竟有那么點兒想立刻再見她的念頭。可幾番接觸,那女子雖為商賈,卻絕不會任人召之即來揮之即去。錢財、身份、地位,皆不能打動她。究竟有何辦法能讓她卸下心防,心甘情愿做他掌中之人。
“七哥,你在想什么?”見他陷入沉思,怔怔出神,九皇子好奇極了,瞎猜道:“你該不會真的看上哪個女子了吧?是誰啊?你告訴我,我得去為她立個碑,表示我心底對她的崇高敬意!”
宗政無憂淡淡瞟他一眼,涼聲道:“看來你府上是該進人了!聽說你的名字已經在容樂公主府的名單上,你若想娶,也就一句話的事。”
九皇子笑容立刻僵住,連忙坐到他跟前,萬分虔誠道:“別,千萬別!七哥,我是為你著想啊!你看,你一聲令下,我立刻親自奔赴花樓,為你請來咱京城最有名的風月高手,七哥你…………”
他越說越不像話,宗政無憂忍無可忍,朝門外叫道:“冷炎,送他回府。”再聽他這么繼續口無遮攔說下去,他可能會忍不住把他丟出府外。
冷炎還沒進屋,九皇子跳起來叫道:“不用不用,我自己回去!”堂堂一個皇子,來的時候被拎著出門已經夠丟人了,他可不想再被拎著回去!
一溜煙地奔出門,轉眼消失得無影無蹤。
屋內終于安靜了。
宗政無憂命人將寢殿徹徹底底打掃了一遍,窗子全開,直到那股令人厭惡的脂粉氣味全部散盡,他才慢慢躺到床上去。
纏繞多年的噩夢仿佛早已深植心底,生根發芽,只要一閉上眼睛就能看見。但是今晚,他的夢里出現了另外一雙眼睛,清澈明亮,沉靜淡定,仿佛已活過了一世,能看透世情,無欲無求。
阿漫,看來,我是非你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