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身前的案牘,有條不紊的放著兩摞奏折,每一摞都有一尺來高。有的奏折,他已經用朱紅的御筆做了詳細的批示,而有的,只是勾畫幾筆,放在一旁,還需斟酌。家事、國事、天下事,一件件放在他的面前,讓他定奪!
他不過是血肉之軀,兩鬢斑白的半老之人,但卻如同一架機器,即使凌晨兩三點,亦也不得安眠!
舒清然看在眼里,那顆原本鎮定的心,漸漸的七上八下起來,隨著殿門緩緩合上,不知不覺也有了一絲的悔意。
至少不該這種時候來打擾他!她,總是太沖動!
“這里不算什么的。你父親現在也一定未睡,他面前堆的奏章比朕這兒的多三倍!這些都是他看過之后挑出來的。”皇帝卻突然說道,打斷了她的思緒。
笑盈盈的站了起來,望著她,緩緩的活動了一下胳膊:“坐久了,身子都坐乏了!”搖了搖頭,從案牘后走了出來:“無陵,門可關好了?”
“是,父皇!”傅無陵躬身走到他跟前,單膝一跪,向他施了一個禮。
“嗯,平身吧!這大半夜的,別再跪來跪去的了。”皇帝揮了揮手。又嘆了一聲,轉而對舒清然說道:“清然,朕本以為你會再遲幾天來見我,卻沒想到今晚迫不及待的來了。看來我這個皇上也并不能做到事事如己所料啊!”
“父皇知道我要來?”果然如此,但仍有些驚!
皇帝沉了臉。隨后又微微笑道:“如果連這點兒事都不知道,朕這個皇上還怎么管理上陵國!”
“那……父皇也知道我要說什么了?”舒清然垂下眼簾,不改口,輕輕咬了咬唇,來時想好的話,不知怎的,全都無影無蹤了。
事到如今,長吸了一口氣,半撩起長裙,鄭鄭重重的跪在了他面前。冰冷的大理石地面,擱得她的膝蓋硬生生的疼。可是,身體再怎么疼,也比心疼強!
“不,您一定知道的!所以,還請父皇成全我們吧!我和傅無陵是無論如何也過不下去了。”
傅無陵站在一旁,蹙眉瞥了她一眼。他的心思不斷的在翻動,可就是想不明白,眼前這個女子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他看著她那雙微斂的眼眸,眼眶似有些紅,眼角似有些濕潤,眼睫粘滿了水汽,糾結在一起。她是傷心嗎?
她干什么傷心?因為他說穿了他兩人的關系?她要保全自己?可是,他不是已經清清楚楚的告訴了她嗎。他不可能再對她做什么!
“無陵,你覺得呢?”皇帝看他出神,淡淡的喚了他一聲。
他立刻回過神來,也跪在了地上,低著頭回道:“兒臣的心思,父皇是早知道的!”
“是啊!怎么會不知道?”皇帝苦笑了一聲:“你啊……從小到大,就是心思太重!”
“父皇!”話音中包含著一絲的委屈,依舊埋著頭。
舒清然不解,望著他。他卻不顧!
皇帝繼續說道:“其實,你應該是知道的。就算買通天牢里所有的人,也根本不可能動得了清然一根手指頭,卻還要去鬧。為什么?你沒有想到,朕居然會縱容你,利用你去懲罰清然!你沒想到清然最后會病到那種程度!更沒想到朕會在你動手之前,在你傷了清然手腕之時,就已把關于你們所有的消息封鎖了,不讓舒府的任何一個人知道。然而,朕懲罰了她,卻不許你再動她!你立刻消沉了!為什么?”冷冷的笑了笑:“你也想和清然解除婚姻關系,可是你卻不如清然直接,你了解朕,了解你身處的世界,所以,你不會親口對朕說!只會用這種方法來逼朕,企圖利用你的岳母、舒府的人來逼朕!”
“兒臣有罪!”傅無陵的臉一下變得鐵青。匍匐在地上,不敢起來。
“無陵!即使如此,你也應該知道父皇對你的期待!”皇帝拍了拍他的肩,讓他抬起頭來:“不要讓朕失望!不要忘了,朕那日對你說過的話!好好待她!”
“是!”傅無陵兩手撐著地,顫顫的回了一聲,卻依舊不抬起頭。
“恨朕嗎?”
“兒臣不敢!”
“不敢,不代表心里不恨!好了,不要跪了,去替父皇看看奏章,替父皇分些憂吧!”皇帝再次搖了搖頭,拉起愕然中的舒清然:“清然,走,父皇帶你去一個地方!”
舒清然懵懵的站了起來,頭腦中千頭萬緒,可嘴里卻吐不出一個詞!
她遲疑的扭頭盯著傅無陵,可傅無陵依舊不理她,他只是向皇帝拜了一拜,便走到案牘后面,繼而埋頭,一絲不茍的翻閱起奏章來了。他深鎖著眉,雙唇緊緊的閉合在一起,那樣子就好像要把一切都拋棄,一心只顧眼前之事。原只有如此,他才能平靜!
她又抬頭望了望皇帝,皇帝面帶微笑看著她,只示意她跟著他。
兩人從屏風后一扇小門走了出去,殿外涼風習習,雨已經停了!昏黑的云翳之下,朦朧的月色淡淡的,若隱若現!
一只無名的飛鳥,悄悄從空中掠過!可扇動羽翼的聲音卻無意中暴露了它的行蹤,叫它在這黑幕之下,卻無處躲藏!
舒清然抬頭,只覺自己如同這只飛鳥。無處躲藏!
一路上,皇帝都未多說一句話,只默默的在前帶路!臨到登仙殿,才極慈祥的對她說:“跟父皇進來!”
這里是上陵國皇族,供奉列祖列宗排位的地方。亦算是一個祠堂!
舒清然瞠著眼,走了進去。這里可比養心殿明亮多了,一根根白燭把殿內照得跟白晝似的。對面墻上,掛了九幅畫卷,都是上陵國歷代皇帝的畫像。而畫像下,則存放了一百多個排位。整整齊齊的排列在一起。
皇帝走到排位前,撩起衣角,恭恭敬敬的跪在蒲團上,虔誠一拜。然后起身,點了一炷香。
白煙寥寥升起,包含著檀香的味道,在半空中盤旋。
他又退了回來,復跪在蒲團上,雙手合十,手中默默的念了幾句。才對舒清然說道:“清然,隨父皇一起向列祖列宗跪下,磕頭行禮吧!”
舒清然有些遲疑!這些老古董,可不是她的什么列祖列宗!
“清然,父皇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你的身體,現在仍是無陵的媳婦,父皇的兒媳!”
“是!”舒清然看著皇帝有些蒼老的背影,又看了看那滿目的排位,心中凄凄,聯想到了自己真正的父母。走到皇帝身旁,跪在另一個蒲團上。蒲團很軟,跪上去,并不覺得難受。
“清然,知道父皇為什么要讓你到這兒來嗎?”
無聲的搖了搖頭。
“因為只有在這里,在父皇的先輩面前,父皇才不可以說半句謊言!”頓了頓:“知道為何朕此刻要強迫自己不說半句謊言嗎?”
再次搖了搖頭。心中略有點驚!
“第一,因為你已不是以前那個舒清然,父皇可以和你說這幾句實話!第二,父皇以為,若非這幾句實話,朕無法留下你!”
“父皇!”心中一震!舒清然的臉忽的變得有些蒼白!
皇帝卻淡淡的說道“知道朕當初為何讓那個清然挑朕身邊的兒子,讓她嫁給他們中任意一個嗎?”
搖搖頭!
“你這么聰明,朕以為你猜得到!”
“皇上,我并不是你想象中那么聰明!圣意難測!不可妄加揣摩!”她聽他這么說,更覺難耐!
“呵呵”皇帝輕笑一聲:“因為她的父親,名叫舒赫,是上陵國除朕之外最有威望的人,并且掌握著上陵國一部分軍權!因為舒赫只有她這么一個女兒,而非兒子!更因為她是他們夫婦的心頭肉,不管他們野心再大,有了這個女兒之后,也不過希望她最終得到一個好的歸宿!”
“你是在軟禁她?”舒清然的臉霎時全白了!冷汗直冒!不可置信的看著皇帝!血液在一點一點凝固:“你說過,你喜歡她!她帶給你的快樂,甚至超過你的任何一個兒女的!”
“怎么說軟禁呢?她能給朕帶來快樂,朕喜歡她,讓她成為朕的兒媳,兩全其美,這不是很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