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云卻是有些不明白了,這院子里好好的,平白的出現一群人說是丟了東西,鬧騰一陣子又走了,整的卻又是哪一出,別的倒是沒有,只是氣到了林姐姐,也不知道林姐姐有沒有怎么樣,見人都走光了,才忙到黛玉身邊,見黛玉好些,這才道:“也不知道在查些什么,大半夜的鬧得這般厲害,倒是該出去看看才是。這王善保的老婆氣沖沖的出去了,只怕是去了寶姐姐那里了吧。”
“她可是不糊涂,斷是不會去你寶姐姐哪里的。”黛玉道,鳳姐姐是什么人,自然是已經交代過了不去蘅蕪院的,這些子丫頭媳婦才會如此的對待自己,心里想著,不免又看了一眼正在自己身邊的紫鵑。心道,也不知道這一次搜出來的這些東西又會讓這些人傳成什么樣子,只怕是自己和寶玉越發的說不明白了。這可不是一件好事情,免不了王夫人又要找自己一些麻煩了。
聽黛玉的話,湘云可是有些不明白了,所以問道:“為什么,不是說,各處都要去?”
“她本是受了太太的命才來園子里抄查的,寶姐姐可是太太的外甥女,自然是不能去查了的,要是查了寶姐姐,只怕是太太不會饒了她們。這一時只怕是又在三妹妹那里鬧上了吧。”
果然不出黛玉所料,卻說王善保家的出了院子,隔過了蘅蕪院,直直朝著探春的院子里去了。已經在瀟湘館和怡紅院兩處鬧過了,自然已經有人過來對探春說了。探春知道有些原委,才會這般子鬧,因聽了適才在瀟湘館里鬧了一場,心里想著怕是在打著黛玉的主意,難免就有些擔心了。她吩咐了丫頭們秉燭開門而待。王善保家的也是因為適才在黛玉跟前受了一肚子的氣,所以進了院子,對探春屋里的丫頭們口氣不好。探春原就憋著一肚子的氣,那里就是個肯饒了人,尤其是王善保家的這一種素日就沒有什么好影響的人,自然是不肯輕易的妥協了,三言兩語的,竟就鬧開了。探春原是現在管著家的,丫頭媳婦倒是也不敢過份,就只是看著。
熙鳳過來的時候已經鬧將起來了,見熙鳳進來,探春故意問道:“嫂子這大半夜的帶人來我的院子里大肆的鬧騰為的什么大事?”鳳姐自是知道這三姑娘可不是個好相與的主,適才在林妹妹那里已經鬧成了不像話,這里在鬧起來,明日自己這臉上可就真的不好看了。雖說自己原就不贊成這么做,可是王善保家的偏生說了許多不著調的說動了太太,自己也是沒有法子才走這一趟,可是終究也不能丟了面子不是。
可是她此時也是沒有別的法子,只得硬著頭皮笑道:“因丟了一件東西,連日訪察不出人來,恐怕旁人賴這些女孩子們。所以大家搜一搜,使人去疑兒,倒是洗凈她們的好法子。不單是你的院子里,別處也是去了的。”
探春冷笑道:“我們的丫頭既然都是些賊,我只怕就是窩主。既如此,倒是不如先來搜我的箱柜,她們所偷了來的,都交給我藏著呢。”說著,便命丫鬟們把箱一齊打開,將鏡奩、妝盒、衾袱、衣包若大若小之物,一齊打開,請鳳姐去抄閱。
鳳姐暗自嘆氣,今日晚上為的這是什么,可見這原就不是什么好事情了,竟連林妹妹那樣的性情也鬧了起來,早就知道了三姑娘這里免不了要鬧得,果然,也只得陪笑道:“我不過是奉太太的命來,妹妹別錯怪了我。”因命丫鬟們:“快快給姑娘關上。”平兒等先忙著替侍書等關的關,收的收。
探春道:“我的東西倒許你們搜閱,要想搜我的丫頭這可不能。我原就和別的姐妹不一樣,常日里也是比她們厲害些的,凡丫頭有的東西,我都知道,都在我這里間收著:一針一線,她們也不能私自收藏。你們要搜,只來搜我。你們不依,只管去回太太,只說我違背了太太,不讓你們搜,該怎么處治,我自己去領。如今你們自己趕著抄家,要我看倒是沒有必要的——你們別忙,自然你們抄的日子有呢!不一定那一天就抄個完全。可知我們這樣大族人家,若從外頭殺來,一時是殺不死的。這可是古人說的,‘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必須先從家里自殺自滅起來,才能一敗涂地呢!”說著,不覺流下淚來。
鳳姐只看著眾媳婦們。周瑞家的便道:“既是女孩子的東西全在這里,奶奶且請到別處去罷,也讓姑娘好安寢。”鳳姐便起身告辭。
探春道:“可細細搜明白了!若明日再來,我就不依了。”
鳳姐笑道:“既然丫頭們的東西都在這里,就不必搜了。你這里的姑娘們原就是好的,來這一趟不過就是為了避嫌罷了。”
探春冷笑道:“你果然倒乖!連我的包袱都打開了,還說沒翻,誰知道明日會不會說我護著丫頭們,不許你們翻了。你趁早說明,若還要翻,不妨再翻一遍。”
鳳姐見探春的氣不消,只得陪笑道:“已經連你的東西都搜察明白了。”說著話又暗示其余的媳婦丫頭。
探春又問眾人:“你們也都搜明白了沒有?”
周瑞家的等都陪笑說:“都明白了。”
偏偏那王善保家的想著眾人沒眼色、沒膽量罷了,那里一個姑娘就這樣利害起來?況且又是庶出,她敢怎么著?自己又仗著是邢夫人的陪房,連王夫人尚另眼相待,何況別人?也只當是探春認真單惱鳳姐,與她們無干。適才在林姑娘那里丟了不少的面子,此時少不得要趁勢要爭個臉面,所以竟然走向前去,拉起探春的衣襟,故意一掀,嘻嘻的笑道:“連姑娘身上我都翻了,果然沒有什么。”
鳳姐見她這樣,知道禍事又要到了,心里怨太太給安排了這么個只會惹禍,沒有眼力的,一分的忙沒有幫上竟是惹了一個晚上的禍。忙說:“媽媽走罷,別瘋瘋癲癲的——”一語未了,只聽“拍”的一聲,王家的臉上早挨了探春一巴掌。
探春大怒,指著王家的問道:“你是什么東西,敢來拉扯我的衣裳!我不過看著太太的面上,你又有幾歲年紀,叫你一聲‘媽媽’,你就狗仗人勢,天天作耗,在我們跟前逞臉。如今越發了不得了,就是連我身上也開始動手動腳的了?還有一些子規矩沒有了?你打量我是和你們姑娘那么好性兒,由著你們欺負?你就打錯了主意了!你來搜檢東西我不惱,可是你不該拿我取笑兒!”說著,便親自要解鈕子,拉著鳳姐兒細細的翻,“省得叫你們奴才來翻我!”
鳳姐忙與探春理裙整袂,口內喝著王善保家的說:“媽媽吃兩口酒,就瘋瘋癲癲起來,剛才沖撞了林姑娘,這會子又在這里鬧。快出去,別再討臉了!”又忙勸探春:“好姑娘,別生氣。她算什么,姑娘氣著倒是不值的了。”
探春冷笑道:“我但凡有氣,早一頭碰死了。不然,怎么許奴才來我身上搜賊贓呢!明兒一早,先回過老太太、太太,再過去給大娘賠禮。該怎么著,我去領!也不勞嫂子煩心。”
那王善保家的原是打算露臉,哪里想到又討了個沒臉,趕忙躲出窗外,只說:“罷了,罷了!這也是頭一遭挨打!我明兒回了太太,仍回老娘家去罷,這個老命還要他做什么。”
探春喝命丫鬟:“你們聽著他說話,還等我和她拌嘴去不成?”
侍書聽說,便出去說道:“媽媽,你知點道理兒,省一句兒罷。你果然回老娘家去,倒是我們的造化了,只怕你舍不得去。你去了,叫誰討主子的好兒,調唆著察考姑娘、折磨我們呢?”
鳳姐笑道:“好丫頭,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三妹妹果真是會調教呢。”
探春冷笑道:“我們做賊的人,嘴里都有三言兩語的,就只不會背地里調唆主子!”
平兒忙也陪笑解勸,一面又拉了侍書進來。周瑞家的等人勸了一番,鳳姐直待伏侍探春睡下,方帶著人往其他地方去了。卻說賈府這一晚上發生的事情,他們原以為沒有外人知道的是,卻被夜色掩蓋下的一雙眼睛看了個真真切切。
見熙鳳等人走遠了,探春免不了又收拾齊整,帶了個丫頭過去到了黛玉的院子里。見黛玉一切都好,這才放了心。道:“我還想著他們又在打姐姐的什么說不得的主意呢。現在看來倒是好的。”
“我這里的東西原就是不能打主意的,可是偏生她們見了就上心。就是我們去的這一整子,我這里的一些子東西竟也就沒有了。算了不說了,這些人原就是日子過得太過舒心了,這才想出了這起子事,不過今晚上與我倒是沒有什么想干的,只是別處就說不準了。我們且待到了明日再說。”又招呼探春:“晚了,不如今晚上就睡在這里的好。”
三個姑娘一起睡了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