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蘇家來接映雪的人便到了,芷玉收拾行裝的時候,映雪一直待在書房默默看著重新轉回到窗邊望著窗外的師父。
兩人靜默著。
師父沒有告知她答案,她卻在心里有了底,終是落寞了去。
“師父,請您保重,映雪這就告辭!”輕吐最后一句,在轉身離開書房的時候,靜靜取下腰間的一串小鈴鐺,擱在了書桌上。
站在窗邊的師父背影一僵,卻始終沒有追出來。
隨后,蘇家人連夜將她接下了山,趕得很急。等他們入京,天已經大亮了。她看著東方一點一點升起的明日,看著那光暈灑滿整個繁華京都,看著那光輝將那金碧輝煌的皇宮照射得更加熠熠生輝,陡然覺得頗是陌生諷刺。
想不到她在這里生活了十四年,卻從未見過皇宮長什么樣,京都是什么樣,也沒想到距離京都不遠的煙暮山山腳村民過得那般疾苦,這里卻如此奢華。
她唇角勾起一抹諷刺的笑,在蘇府大門口下了轎。是的,轎子并沒有入府,而是直接停在了府門口,她的爹爹和娘親站在大門口,身后綁著大紅喜花的聘禮放滿了整個府大門。
她依舊帶著面紗斗篷,對爹爹和娘親盈盈福身,“爹,娘。”娘親牽著弟弟的手,卻是后退了幾步,仿佛站在面前的她是洪水猛獸。
她心口一痛,再也沒有上前。
蘇老爺瞪了夫人一眼,上前幾步握住女兒的手,老淚縱橫道:“映雪,這次不得不又委屈你了,圣上只給了一個月的時間,如果在這一個月內你不能去卞州和景親王完婚,我們蘇家會株連九族滿門抄斬。映雪,你弟弟現在才五歲,是我們蘇家的獨苗,我不能……”
“我明白的,爹。”映雪依舊站在那里,從爹爹的掌中抽出自己冰涼的小手,淡道:“還剩多少時間?卞州那邊有派人過來接我嗎?”
蘇老爺一愣,面如菜色:“只剩二十五日的光景了,我怕時間不夠啊……景親王沒有派人過來,不過這些聘禮都是皇宮送來的,皇上派了護衛軍護送你去卞州……”
說著,急起來:“所以我想讓你現在就出發去卞州,將這些聘禮帶過去,還有我和你娘給你的一些嫁妝……如果今日不出發,爹爹怕……”
面紗女子靜靜聽著,晨風吹動紗布,一蕩一蕩的,只隱約見得一張輪廓精致的臉型,卻見不得女子的表情。
她一直靜靜面對爹爹,在爹爹害怕得聲音顫抖的時候,終于輕輕出聲了:“爹,映雪可以在去卞州前看看弟弟嗎?”
蘇老爺身后的蘇夫人聽到這句話,連忙將寶貝兒子往懷里藏:“老爺,這恐怕不行……”
“這……”蘇老爺先是為女兒答應了婚事感到欣喜,而后聽到女兒的要求開始面有難色,有些左右為難。
最后思量片刻,終是牙一咬心一橫將寶貝兒子從夫人懷里拖出來,拉到映雪面前:“瀝安,快叫姐姐,這是去了煙暮山的映雪姐姐,快叫……”
“我不要!”五歲不到的蘇瀝安被爹爹抓著,大哭著掙扎要娘親:“我不要姐姐,我要娘親,大家說姐姐是妖怪,會吃人,嗚……”
蘇老爺心頭一震,拍了兒子的小屁股一下:“你是聽誰亂嚼舌根子,你再這樣胡說,小心我打斷你的狗腿子!”
“老爺!”蘇夫人這下可心疼,慌忙跑過來,一把將兒子從丈夫手里抱回來,邊安撫哭泣的兒子邊怨道:“安兒哪里胡說了,老爺你數數看,自從你這寶貝女兒來我們蘇家,我們蘇家有哪一天安生過?且不說那些雞毛蒜皮的事兒,我這些年來哪一次能為蘇家平平安安留后的,還有妹妹們,至今還不能為老爺生個一男半女,現在我們好不容易有了安兒……嗚,老爺您竟然狠得下心為她打安兒……”
說著,已是一把鼻涕一把淚起來,也顧不得蘇家下人在場,愈發哭得傷心,兒子看著娘親哭,也跟著鬧。一大一小,早蘇家門口哭得好不熱鬧,引得行人紛紛探頭。
蘇老爺老臉一窘,連忙對管家使個眼色將夫人和孩子扶進府去,而后回過頭對女兒道:“安兒太小不懂事,準是讓下人給帶壞了……映雪,你看還缺不缺什么,我這就讓人給你準備準備去。”
映雪搖搖頭,輕輕取下面紗斗篷露出那張白嫩精致的臉蛋,對爹爹最后福了福身:“女兒拜別爹爹,請爹爹以后多保重,恕女兒不孝再也不能服侍您老人家……”
說完,立即轉過身子走進了轎中。原來這一生最疼她愛她的兩個人,終是離棄她之人。原來生離死別,不過如此。原來,她再也說不出任何話來。
蘇老爺輕嘆口氣,大掌一揮:“起程吧,護衛軍在城外守著呢,你們去東城門與之匯合,務必將小姐安全送到卞州!”
“是,老爺。”
就這樣,護送隊伍浩浩蕩蕩起程了,穿過京都最繁華的東大街,過東門,從東城門出,然后與圣上派遣的護衛軍匯合,在城樓上景禎皇帝陰毒的視線中,慢慢往西而去。
映雪坐在轎中,感到從未有過的悲滄。天地如此之大,她的歸宿到底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