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我說過我們一定會再見面的。”女子站起身,輕輕從屏風后繞了出來,沒有再用“奴家”自稱,鳳眸瞧著映雪:“我不會讓這群蠻子將你抓去的,因為我突然發現,我對你一見如故。”
“你是絳霜?”映雪只瞧著那雙眼睛。
女子稍稍詫異,靜靜回望,又陡然道:“對,我就是絳霜。”她笑,答得坦然:“你夠聰明,我易容成這樣你也認得出。”
“不是我聰明,而是因為,你本來就是你。”這樣說著,映雪突然覺得心里很涼,同樣笑了:“不讓我被抓去,是因為你們還沒有釣出最大的那條魚,而我這支餌,還不能被小魚吞掉,對不對?”
“想不到胤軒娶了個這么冰雪聰明的王妃,呵呵。”聽罷映雪的話,連絳霜沒有怔愣,也沒有吃驚,只是再道:“如果你執意如此想,我也說不得什么,但是你果真不相信我對你一見如故?”
一見如故?映雪望著那雙眼睛,一時將話語哽在心頭。她要說什么?她該說什么嗎?她不知道面對這個“正主”該說什么?
她心頭復雜翻涌,終是道:“你甘心我做了他的王妃?”不為試探,只是為這個女子感到可悲。
連絳霜沒想到映雪會如此一問,終于愣了下,立即道:“我當然不甘心!但是,我會尊重他的決定……”
“即便是他娶了別人?”映雪冷笑。
“你是說他娶你?”連絳霜笑得更冷,咬著銀牙:“你我都明白他是為了什么娶你。”
“但他依舊娶了。”而且,她這個王妃是何等的“榮耀”,又是何等的“尊貴”呵!
“他遲早會休掉你的!”
“我從來就沒想過嫁給他!”
“吱呀---”
兩人正冷眸相對,房間的大門陡然在這時被人推開了,一抹高大的身影驀然出現在門口,打斷了她們的交談。
這才見得,連胤軒披著墨色滾金邊披風上了樓來,后面跟著四個勁裝侍衛,滿臉風塵。
“胤軒?”連絳霜愕然,輕輕喊了男人一聲。
男人則一聲不吭,與映雪四目相對起來,眸里有一閃即逝的驚訝。
映雪亦靜靜回望這個一臉風塵仆仆的男子,他的表情告訴她,他聽到了她們剛才的對話,但他依舊一語不發,只是在她和連絳霜之間看了一圈。
片刻,連絳霜終究向前邁了一步,沒有對連胤軒說話,只是看看男人身后受了點輕傷的溫祺,打破沉默問道:“溫祺,你沒事吧?”
“沒事,只是小傷,多虧你剛才讓他們救得及時。”溫祺搖搖頭,瞧了她一眼,再望著喜怒不形于色的王兄,連忙道:“王兄,是我將嫂嫂帶出來的,沒想到會遇到牟伊的人……”
“你去療傷。”連胤軒俊臉上沒有怒色,回頭打斷他,示意侍衛將他扶下去。隨后終于踏進門里,望著連絳霜,表情柔和:“有沒有事?”
“我沒事,胤軒。”連絳霜終于笑了,取出帕子為他擦去額上的汗珠,再給他摘去身上的墨色披風,細心放回衣架上。
那模樣,更似他的妻。
映雪站在后面,悄悄將受傷的手腕縮進了袖子里。
連胤軒這才朝她看過來,俊臉上的柔和瞬息隱去,淡道:“為什么出府?”
“出來轉轉。”她這樣回答他,表情平淡。
“現在回去!”他又命令道,隨即讓身后的侍衛進來,兀自吩咐著:“將景王妃安全送回王府,本王隨后便到。”
“是的,王爺。”
映雪什么話也沒有說,快步向外走。
等她走出去,房間的門便被闔上了,她的夫君留在門里與那個女子繾綣恩愛,互訴衷腸,只余留整個長廊的一片狼籍。
她心靜如水,豁然開朗,只是在那瞬間,有了放過自己的念頭。開始明白,此身雖不能自主,心卻只能在云天開闊處,她的心是自由的,所以,他們的愛,與她無關。
也幸好,這個男人還沒有入她的心。
她靜靜走出了這個男人的地盤,在身后兩個侍衛的護送或是監視中上了回王府的馬車,然后看到大街上陣列了大片重兵,正押著被捕的牟伊蠻子往前走,地上橫尸無數,慘不忍睹。
走過一段路,竟然發現還是如此模樣,不管是商鋪酒樓,還是客棧民舍,都被蠻子搶劫過,婦人孩童抱著親人的尸體哭得凄慘。
她陡然想起了芷玉,前些日子她給弟弟診斷出是疫癥,芷玉由于長期接觸弟弟,故也感染了。但芷玉小時候是得過天花的,自不會出什么大礙。
所以等將弟弟的病情控制住后,便放心的給他們找了間好一點的房子靜養,自己則抽空看幾次給他們帶補品,然后等弟弟痊愈將他們接入王府。
只是牟伊這番突襲,怕是已禍及到了整條北大街,畢竟牟伊人是從北城門破門而入的。
“先去北大街,再回王府。”她掀開竹簾子,對車外的侍衛如是吩咐。
*
這伙牟伊人并沒有順利劫入王府,只是在門外打了個轉,便被府內的侍衛殺得退了回去。于是天擦黑,王府內一如既往夜燈高掛,幾個主子用了晚膳,各自回了自己的院子,似沒事發生過一般。
太妃娘娘回西居讀經靜養,修身養性,入夜便不常出院子,不問世事。
住在北筑的青楚,天生直性子,火爆脾氣,打上次端午混入隊中賽龍舟被連胤軒抓,而且差點死在那幫北冀刺客的刀下,從此讓母妃略施懲戒抄了半個月佛經。
這日又聽得牟伊來犯,差點血洗半個卞州城,好巧不巧,又恰逢左丞相宇文祁都親自前往邊塞之地接闌歆公主回宮,帶了大批御林軍一路護送至卞州。
兩事相撞,宇文丞相不得不暫且將接公主回宮的事擱下,讓接風洗塵之夜變成審問之夜,一入卞州城,只是洗去一身疲累稍做休息,隨后在地牢押了幾個被俘虜的牟伊人,連夜嚴刑逼問。
“該剮千刀的老狐貍!”想起那英年早逝的夫君,青楚不得不對這姓宇文的恨得咬牙切齒起來。
那年她得父皇疼愛,不顧公主身份下嫁大內侍衛統領冷炎為婦,夫妻恩愛,琴蕭合鳴。哪知做新婦不到半載,父皇陡然駕崩,遺詔廢立在蒼月做質子的大皇兄太子之位,更立無德無能的二皇兄為儲君,封他生前最疼愛的三皇弟胤軒為景親王,不入軍機處。
于是,天景朝野天色大變,忠良泯滅,奸丞當道,一夕成為蕭吟鳳的天下。
母妃和胤軒被蕭吟鳳變相流放荒野邊塞卞州,冷炎被罷去統領之職,回鄉侍養父母,永不再入京。
那年傲雪梅開得正旺,她站在梅樹底下盼著給母妃和胤軒送行的夫君歸來,想急著告訴他,他們冷家有后了,她要學做女紅,親手給孩子縫制衣物,不求富貴,只求與君相攜到老。
誰知風雪過,梅花落,她癡癡等來的,不是夫君的人,而是他的骨灰。
才知,門前傲雪梅開第一朵的時候,她的夫君與母妃皇弟正被宇文祁都逼至只有入口沒有出口的狼錐山,在濃煙與大火中苦苦掙扎。
那一日,她倒在了潔白的雪地上,下體鮮紅的血染紅了那片白。
然后,冷家被冠上通敵賣國的罪名遭全家抄斬,她身為長公主被免去死罪,一同送往卞州靜養,不得踏出卞州一步。
從此,她變了,在極端的傷痛后變得火爆無常,口無遮攔。
“宇文老狐貍,你來得可真是時候!”杏眸微瞇,將一支金步搖插在云鬢里,她理理特意裝扮過的飛云髻,吹滅了室內的燭火。
“你們下去吧,我要歇息了。”她對外室那幾個蘇麼麼派過來監視她的小丫鬟道,然后輕輕坐進帳子里,作勢要歇息。手中卻是抱了顆枕頭,塞進錦被底下。
而這個時候,映雪正提著燈前往竹清院,她想起有些書冊沒有搬過來,還有那條小腳鈴怕是被水媚遺落在閣樓里的某個角落了,得再尋尋,順便看看她養的子母果長勢如何。
子母果沒有搬過來,是因為竹清院的植物比較多,而且沒有人住很清凈,比丫鬟多廂房密集的東漓適合多了。
正走著,身后陡然有一陣疾風卷過,有人拍了她的右肩一下,等她回頭看是非,身子陡然一僵,已被對方點了穴直直立在那里。
“誰?”她手中的燈籠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