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瓷酒杯的碎裂聲在寂靜的大殿內顯得格外突兀,朝臣中有人含笑幸災樂禍,有人低頭置身事外,有人皺眉憂心忡忡。衛熙暗暗焦急,廣袖中的手死死地按著身前的桌子。要不要上前為她開脫?若是他向皇兄求情皇兄定會給他個面子,不至于重罰言暖。可是在眾臣面前他如何開口,皇弟為皇嫂求情在別人眼里又會變成什么樣的情形,別人會怎么看她,才平息不久的流言蜚語又會指向她吧。
衛熙正舉棋不定時,陸盼卿已經鎮定了下來。“娘娘是喜歡臣妾的這條手鏈吧,這是鄙國的一個世家送給臣妾的。臣妾見著好看,就拿來戴了,如若娘娘不嫌棄就送給您做見面禮了。”她說著褪下了腕上的手鏈,遞給了言暖。
言暖怔怔地接過手鏈,冰冷的質感,流利的線條,寶石背后不起眼地方的暗扣,這些都顯示著它是追蹤鏈無疑。腦中的思維似乎一下子被清空了,不知該說些什么,該做些什么,她只能緊緊地握著手中的鏈子,連手掌被割出血絲也未發覺。
不知道后來都發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宴會是什么時候結束的,當她回過神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居然在鳳棲宮的小廚房里下面條。望著碗里熱氣騰騰的長壽面,言暖自嘲一笑,她這是在干什么?既然納了西涼國的郡主,衛紹崢今晚一定會在陸盼卿那里。她煮面給誰吃?
“娘娘。”齡菊見言暖神色恍惚,不安地出聲叫她。
言暖側過頭,“什么事?”
“沒有,這碗面……”娘娘一直以來都是一副泰然處之、鎮定自若的樣子,像今晚這樣神思恍惚的情形卻從未出現過。
“倒掉吧。”那天衛紹崢一瞬間的惻然讓她不禁心軟,憶起以前過生日時母親都會給她做長壽面,就想著也給他做一次,沒想到……是她多事了。
齡菊為難地端著面,“娘娘,倒掉多可惜啊,這面可是您第一次下廚房的成果呢。”高門大戶家的女兒誰會下廚房做飯,雖然在尚書府的時候她和齡竹、齡梅沒有跟在娘娘身邊伺候,但也知道她從未下過廚房,今日竟能為了皇上破例,是不是說明皇上在娘娘的心中還是特別的?
言暖不清楚齡菊心里的那些想法,卻也覺得剛做好的東西就倒掉有些浪費。“端到寢殿去吧,一會兒當宵夜。很晚了,你也歇著去吧。”說完她走出了小廚房,在鳳棲宮的回廊上倚柱而立。
月光淡淡灑落在鳳棲宮的庭院里,透過樹枝落下斑駁的影子。言暖從袖子里拿出追蹤鏈,右手無意識地摩挲著,心仿佛飄到了很遠的地方。那些曾經的青春熱血,那些曾經的理想信念,似乎在這一刻都變得飄渺虛無,一種從未有過的茫然和困惑襲上心頭。
“下來陪我說說話吧。”言暖略略抬頭,看著鳳棲宮廊檐后的淡淡陰影。
空氣微微波動,一個人影飄到她身側。“你今晚很反常。”浮云飄過,月光下的人影清晰起來,半面臉猙獰,半面臉被長發擋著。
言暖緩緩垂眸,她知道今晚她的表現讓所有人吃驚,可是誰知道她才是最驚訝的那個人呢。“也許。”她長長地嘆口氣,語聲疲憊而無奈。
“你……”釋修平靜淡漠的臉有一絲松動,“只是一個異國的郡主,”他頓了頓,清冽的目光掃向她的側影。“你不必在意的。”
他這是在安慰她嗎?是在告訴她那個郡主不會搶了她的“寵愛”、她的地位嗎?言暖不禁失笑,雖然釋修相錯了方向,但是難得他如此淡漠的人會安慰她。“我并不擔心這個,我是……”說她是因為追蹤鏈才失態的,是因為看見了前世的東西才如此茫然失措?她一時語塞,微微張開的唇慢慢閉上。
釋修看著她想反駁又語塞的為難樣子,有些不忍。“你比她美麗,比她聰明。”說完他自己不禁也是一愣。什么時候他也會在意他人的情緒了,什么時候他也會注意他人的相貌了?在對上言暖吃驚的眼神后,釋修不自在地看向一邊,語聲略顯急切地說:“我只是就事論事,沒有別的意思。”
言暖睜大了眼睛,這個人真是釋修嗎?真是那個清冷淡漠的釋修嗎?他不但安慰她,居然還出言解釋,太不像往常的他了,今晚大家都反常了。“我明白。”
釋修的神色有一瞬的狼狽,握著劍的手緊了緊,向后靠向墻壁,不著痕跡地拉開了和言暖之間的距離。
月光如水,靜靜地灑落在兩人身上,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就這樣靜靜地看著月色。微風拂過,大殿一角的燈籠里燭火搖曳,照耀出釋修絕世無雙的半邊臉。映著紅彤彤的燭光,他挺拔的身姿,淡漠如煙的氣質,風華無限的容貌無一不讓人沉醉。
“釋修。”言暖掃了一眼他被風吹起的頭發下的半邊臉,抬頭看向月空。“在這世上你最在意的是什么?”
最在意的?釋修低頭自語,在他的生命中還有“最”這個字嗎?還有……可以在意的嗎?他緩緩抬起眼眸看向身邊的女子,“我,沒有什么在意的。”簡短的八個字他說得極猶豫,心中有個角落在大聲地反駁他,被他刻意忽略了。
“是嗎?”言暖似是并在乎他回答的內容,“沒有在意的,也許才能真正的放開一切,灑脫自由吧。”她幽幽地嘆口氣,神情沒落寂寥。如果她不把時空的平衡那么放在心上,是不是今天就會自在得多呢?
“言暖……”那樣的她太讓人心疼,釋修不由得欲伸手撫平她蹙起的眉頭,待反應過來自己無意識中吐出的兩字后驚得縮回了手。
“你說什么?”釋修的聲音很小,她只聽到他模糊的語聲。
“沒什么,夜深了,娘娘該休息了。”釋修說完縱身上了大殿之上,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他走的如此匆忙讓言暖一怔,隔著重重宮闕,她的心思不禁想到了那位帝王身上,今夜,他和郡主是如何度過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