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暖望著車窗外的景色發呆,越是接近南越都城,她越是焦躁。希望快點到皇宮讓風徽寧好好地休養,卻又害怕太快到皇宮。他的身體日漸衰微,之所以沒有倒下是因為他承諾了她同去同歸,是這個意念在支撐著他,如果到家了他還能堅持下去嗎?她不敢細想,倉惶地收回視線正對上風徽寧若有所思的目光。
“什么時候醒的,也不叫我一聲?”言暖收斂了不安的情緒,臉上掛上的寧和的笑容。這些日子以來她都是這樣,不敢在他面前表現出一絲一毫的負面情緒,生怕自己的情緒會傳染給他,影響到他的心情進而影響他的身體。
風徽寧不說話,溫潤的眸子里淡淡的憂傷一閃而過。言暖的顧慮他都清楚,她這樣壓抑著情緒強顏歡笑,他心里更不好受。可是他卻從不說破,只要能讓她安心些,保持著表面的寧和又有什么不好呢?在言暖向窗外望的時候他就醒了,只是不愿打擾她,所以沒有開口。“我剛剛才……”
“主子,到都城了。”車外傳來季盛銘低低的聲音,他們回來是對外保密的,風徽寧考慮到自己的身體情況,攻陷樓蘭不過幾日他就回國,必然會引起一些人的懷疑,貿然回來不但很危險,也會給有心人以可乘之機,比如在逃的前太子風徽仲。
“到了,好快。”言暖略顯失神地低喃,擔憂、害怕、喜悅、期待所有的情緒交織在一起,一時間竟說不上是喜是憂。
風徽寧伸手握住了她有些冰涼的手掌,溫潤的臉龐上浮起一抹安撫的笑容。“咱們先不回宮,去王府。”
車馬轉了個方向,直奔寧王府而去,不過須臾就到了王府門前。昔日繁華的王府現在已經冷清了許多,自從風徽寧即位之后他們就都搬進了皇宮,下人也大部分都隨他們進宮了,府里只留下了少數幾個老人看守。上了年歲的人都不愛走動,除了每日例行打掃之外,一般聚在一起聊天打牌,也不怎么在府中活動,更顯得府里人丁凋零,場面慘淡。
風徽寧在季盛銘的攙扶下走到了府門前,隨后屏退了左右,“你們就在這候著。”吩咐完他把手交給言暖,在她的攙扶下勉強走進了寧王府。
進了王府熟悉的往事撲面而來,在這里發生的種種又鮮活地在眼前閃過。風徽寧摸著府中的一桌一椅,神情帶著懷戀和向往。“暖暖,還記得這張桌子嗎?你總是喜歡在上面練寫,其實你字已經寫得很好了,以后不用刻意練習了,精益求精雖然好,但是你又不想成為書法大師,能寫出一手漂亮的字交流也就可以了。有時間不如多出去逛逛,比悶在屋里寫字要好的多。”
“嗯,我知道。”言暖扶著他,小心地觀察著他的臉色。
轉過書房是風嵐的房間,一進門是小小的花廳,后面就是臥房。這間房間原是他在書房處理政事累了的時候休息用的,后來言暖說這里離書房近,方便風嵐學習,便讓給小丫頭住了。房間給風嵐住了之后他就很少來了,對于房間的布置遠不如言暖熟悉。
他還記得風嵐剛出生那會言暖每天都陪在她身邊,一刻也不離開,悉心謹慎的樣子比親媽還要緊張。那時他只依稀知道她失去了個孩子,大概是移情作用,所以對風嵐格外寵溺。她把所有的愛都傾注到風嵐身上,有時候他會嫉妒自己的女兒。她能得到言暖全心全意的愛,他卻只能在言暖身后看著她的喜悲,難以走入她的世界,直到現在他才慢慢融入到她的生命中,這個過程他花了漫長的三年時光。“暖暖,風嵐也長大了,不要什么事都由著她胡鬧,你就是太寵她,她才那么亂來,以后要對她嚴厲些。”
“好。”風徽寧的臉色漸漸不好看,剛才在馬車上他的臉上還有一絲紅潤的,可是現在蒼白得厲害。她給他到了一杯茶,讓他在椅子上坐坐休息下,他卻搖搖頭,倚在她身側指指門,示意要出去。
繞過回廊后面就是他的主屋了,推開門屋內還是跟離開時一樣,擺設的位置都沒有變。房間的左側是一張寬大的榻,晚上的時候他經常在這上面看奏報,后來是處理奏折,而她就在他身邊看書。那時時光靜好,他們討論政事的見解常常是不謀而合,心靈相通的默契每每想起都忍不住讓他唇角上揚。
再往里走就是他的床了,還記得他吐血昏倒的那次,她守在床邊日夜照顧他。清晨迷蒙中醒來看到她憔悴的睡顏,他的心在那一刻變得柔軟而滿足。如果時光能定格在那一刻該多好,他不需要為南越擴張版圖而奔波,她也不需要為去留而煩惱。時光就停留在那一瞬間,看著彼此直到天長地久。“暖暖,以后要照顧好自己,冬天出門的時候要多穿點,你最容易感冒著涼了,自己得小心些。”
“徽寧,你……”言暖終于從擔憂的思緒中出來,風徽寧的叮嚀怎么都想是在……交代遺言?一陣恐慌襲上心頭,“徽寧,咱們回宮吧。”
“好,回宮。”出了主屋,他回頭向后園的方向瞟了一眼,在那里他吻了她,試探她愿不愿意把自己交給他,如預料中的她讓他失望了。現在想來卻慶幸她的拒絕,他是要不起她的,那時是他太自信,以為他還有很多時間,足以撫平她的哀傷,足以卸下她的心防。如今他做到了,上天卻不再給他時間陪伴她走下去。
馬車上風徽寧緩緩閉上了眼睛,剛剛的王府之行耗盡了他最后的力氣,疲憊一點點上涌,他連睜開眼睛的力氣也沒有了。耳中聽著馬蹄踏在地面上的聲音,辨別著車馬走到了哪里。越過宮門,走過長長的輦道,馬車停了下來,大概是到了他的寢宮了吧。
“徽寧,到了,咱們下去吧。”言暖在他耳畔輕聲提醒,反復叫了他幾次,他才悠悠地張開眼,看向她的目光疲憊至極。她的心緩緩沉了下去,或許他們的時間真的不多了。
進了寢宮風徽寧便從袖中拿出早已擬好的圣旨,“暖暖,我去了之后,讓方太傅在群臣面前宣讀這份圣旨。風嵐以后就是南越的女皇,你垂簾聽政,共同處理國事。政事上可以多請教方太傅,兵部那邊有元翔和季銘盛你不用擔心,即使有誰趁亂造反也不要怕,他們足可以保你們母女平安。還有……”他還想再囑咐她,抬眼卻看到她含著淚水咬著下唇,神色凄楚得好似被拋棄的孩子。“暖暖,不要怕,都會好起來的。”
“徽寧,你不要走好不好,我一個人會害怕。”她可以在別人面前堅強,卻無法在他面前掩飾自己的脆弱。如果他走了,她可以獨自面對一個家國嗎?她可以撫養風嵐長大,但她可以培養一代女皇嗎?她不確定。只是沒有他,她留在南越又有什么意義呢,還不如回到現代呢?仿佛石破天驚,天少說可以有兩個人回到現代,如果她把這個機會給風徽寧,是不是可以保住風徽寧的命呢?“來人,去城南請天少過來。”
不多時天少和釋修就來到了皇宮,在看到風徽寧的情況后,天少就猜到了言暖的想法。“沒用的,他是身體受了重創,就算是離開這個時空也改變不了。”聽那個人說21世紀的醫學如何發達,可是再發達也難以讓風徽寧起死回生。他傷到了心肺,之后又耗盡心血處理國事,還拖著病重的身體上陣殺敵,能活到現在已經是奇跡了。
“真的沒辦法了嗎?”言暖頹然地靠在柱子上,閉上了雙眼,感覺自己像是離開水的魚,拼命掙扎卻終是徒勞。相伴在一起的時候不覺得如何,如今他要走了,她才驚覺他已經成為了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她早已習慣了每天和他一起吃飯,早已習慣了每天和他商討朝政,早已習慣了他的噓寒問暖,早已習慣了身邊有這么一個人了,不管她做什么他都會默默支持她,包容她、保護她。如果風徽寧走了,如果他走了……
天少重重地嘆了口氣,妖媚的眼難得正經地看著她。情之一字最是傷人,偏偏眼前這個女子看不開。在北周的時候就為衛紹崢痛苦,現在又為風徽寧哀痛。一個愛人,一個家人,與她而言卻同樣重要。越是重要的人,越是讓她傷心。“倒也不是沒有辦法。”
“什么辦法?”言暖急切地問道,仿佛沙漠中的旅人看到了綠洲。
“你是怎么來的,就讓他怎么離開。”如今只有這個辦法了,雖然不能保住風徽寧的肉體,至少可以保住他的靈魂,就跟言暖一樣,穿越到另一個地方,帶著前世的記憶開始新的生活。
言暖一怔,像她一樣?她在現代做的工作就是修復時空,穿越對她來說是家常便飯,熟悉得很,所以才能對在來到異世之后泰然處之。可是風徽寧沒有這種經歷,他能接受這種匪夷所思的東西嗎?“徽寧,你愿意嗎?”雖然是征求意見的口吻,但她的目光中卻充滿了期待。只要靈魂還在就好,身體不過一副皮囊而已,原不必在意的。
“會穿越到哪里去?”風徽寧強撐著才能說出話來,她眼中的期盼讓他也興起了希望。如果還能在這個世界,他就相當于重生了,換一副皮囊依然能跟她在一起,又有何不可呢?
天少聳聳肩,“不知道,聽天由命。”這個他也不確定,或許是這個時空,或許是現代,又或許是他們也沒聽過的世界。
在言暖期盼的眼神下,風徽寧無論如何也無法拒絕,那他就賭一次,贏了就可以和她在一起,輸了也無所謂,畢竟他的生命已走到了盡頭。“好。”
天少拿出了神器,把寶石手鏈、翡翠耳飾和象牙絲宮扇一一放在托盤上的凹槽里,當這幾樣都放在相應的位置上時,托盤發出了柔和的光芒。“言暖,你的血。”游走時空需要的最后一件,也是最關鍵的一件就是汜蘭族的血。茶離給言暖解了詛咒的同時,也給了她汜蘭族的血。
言暖咬破手指,幾滴血滴在了托盤上,血瞬間淹沒在盤子里,托盤發出的光芒慢慢變強,逐漸刺眼起來,令人不敢逼視。
“把手放在上面,我們要走了。”天少一手托著托盤,一手放在托盤上,見風徽寧遲遲不動,忍不住催促道。
風徽寧猶豫了一下,把手放了上去。他直視著言暖的眼睛,臉上帶著溫潤的笑意,“暖暖,下輩子要先遇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