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燥炎熱的沙漠,一輛寬大而舒適的車轎,靜靜的停在沙丘上。在漫無邊際的熱浪里,辟出一方清涼的天地。
“君兒,你真的決定要這么做嗎?”車轎里,一位須發皆白的老人,輕啟嘴唇,無聲的說著唇語。
“是!”轎內另外一人仰臥著,印堂隱透著微微的青色,臉色卻是蒼白若紙,回著同樣的語言。
側轉了頭,透過車轎四周垂下的紗帳,望向不遠處心愛之人的背影,初醒的眼底漸濕。
一場大火,她詐死離朝,已經重重的傷了他一次。她又何其忍心,在他慢慢沉斂了心中的傷痛之際,再次讓他經歷一場生離死別?
十年相伴,兩年的分離,一段兄弟情誼,轉化為無法割舍的情愛。
她愛著子毅,限于男子與女子,非關手足。只可惜,這樣的情,她明白的太晚。在離開他的身邊,腳踏異國之地,身屬外邦之主之際,方才徹底醒悟。
一度以為,昏迷之前,他的身影只是太過的思念而產生的幻覺。
醒來之后,看見轎外他奔行的身影和滿面初生的胡子茬兒時,方才真真切切的認識到,他的的確確是來到了她的身邊。
只是,這份喜悅還來不及說出口,一道晴天霹靂便將她擊入深澗。
“毒性可解,性命堪憂。”
師父他老人家的話,她從未質疑過。
是人,便難免會有一死,只是早晚而已。她并不怕死,只是卻怕死在子毅的面前。
她怎么能在他剛剛愈合的傷口上,再插上一刀?
以他的個性,一次悲痛已是極限,斷然不會再隱下第二次的離別。既便是他真的可以隱忍下來,心性必然大變。
身為一國的君王,任何的心性的轉變都關系著數萬黎民的福旨。身為男人,隱忍不了的悲痛,那是之為深情。而之于君王,卻是不能輕易嘗試這樣的情瘍。
曾經柔兒的死,讓她見識到了,他擁有著怎樣的瘋狂。
盡管此時的他,沉穩內斂的已非昨日可比。只是,越是這般深不可測的,便越讓她無從估量那樣的后果。
兩年前的詐死,便是想讓他斷了這樣的情愛。
那時的他,心中雖有愛意,卻還念及著同為男子的身份,既便是悲痛,也還留有那一分非關真正情傷的余地。
而這一次,在知曉了她真實身份之后,會是如何,她無從估量。
兩年前的她,無從知曉情之一字是如何的傷人至深。深深體會過了那樣的刻骨銘心之后,就越發的不能眼見他為她再次情傷。
懂得一個人若是失去愛侶的那份傷痛,是如何的肝腸寸斷。
再次見到子毅,才知曉心中也有那柔情萬千。身為龍陵國相,這樣的柔情從來不曾充許出現在她的心底。它是如此的陌生,卻又是如此的甜蜜。
她愛著子毅,卻不能與他再度揩手相伴。這樣的苦楚,讓她如何自處?
舍不得,真的好舍不得。
貪看著那深戀著的背影,眼淚在眼眶里打轉,朦朧的視線不忍有一刻稍離。
君兒,你這又是何苦???
老人看著悲傷的愛徒,長長的嘆了口氣。
她隱忍著的淚水,隨著這一聲嘆息,沖出眼眶,順著蒼白的臉頰,靜靜的滑落......
。。。 。。。 。。?! ?。?!?。。。 。。?!?。。。 。。。 。。?!?。?!?/p>
一覺醒來,胸口愈發的沉悶,疼痛感卻是已經消除甚多。
莫嚴君瞅了一眼外面已經暗下來的天色,信步走至窗前,推開兩扇窗戶,望著隱入天邊的夕陽,怔怔的立在那里發呆。
她起床的輕微響動,驚動了一直守在門外的駱秋沙。
推開房門走了進來,看到她那只著中衣,單薄而削瘦的背影,眉宇幾不可見的微皺了下。拿起床前掛著的外衣,走到窗前,默默的替她披上。
窗外,夕陽最后一縷光亮也隱入了天際。四周的帶著余溫的紅霞,卻沒有立即散去,守在天邊,于白日做著最后的相依。
似乎是在貪戀著這屬于白日最后的溫暖和光亮,莫嚴君癡癡的望著天邊,遲遲不愿收回視線。
她身后的駱秋沙,便也一直靜靜的這樣陪著。
屬于初秋夜晚的涼意,慢慢隨著敞開的窗戶,吹襲著一身單薄的她。
“咳——咳——”忍不住的咳意,再次涌了上來。
駱秋沙皺緊眉,越過她身前,抬手關上窗戶。
回轉身,對著咳嗽過后直起腰的她,漠然道:“身子不好,卻偏要來這里吹涼風,莫不是閑血咳得不夠多嗎?”
“放心秋,這幾聲咳嗽還咳不死人。若是真的到了那一天,怕是咳的力氣也沒有了?!蹦獓谰Φ脩K淡。
這樣的笑容,刺的駱秋沙心痛的哆嗦一下。一把將削瘦的她擁入懷里,按著她的頭緊貼著他的胸膛。一張冷顏,盡是悲苦。
“不會有那么一天的!”對她又似對自已說著信誓旦旦的誓言。
“秋,你又何必騙自已。這副病弱的身子,怕是無法拖得太久。若我真的走了以后,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你這般冷硬木納的性子,一直也不肯改一改,日后與人怕是不好相處了。師傅他老人家若是還年青個幾十歲,你倒也可以回到谷中與他做伴。只是他年歲這么大了,說不準哪天就離你而去了,到那時,你便又是孤苦伶仃的一個人了。一想到這些,我便是一陣的不舍和難過?!?/p>
駱秋沙擁著她,靜靜的聽著她說完,眼眶已經泛紅。帶著鼻音,依舊冷冷的道:“你自是不必如此傷心難過,若是你走了,我便隨你去就是了。”
聞言,縮在他懷中的莫嚴君渾身一震,眼淚成雙成對的落了下來。嘴角卻仍含著笑意,道:“秋你又說孩子話了,螻蟻尚且懂得惜命,何況人乎?擁有大好青春年華的秋,怎么可以和我這將死之人命脈連系在一起?等得日后,你遇到了心愛之人,生上幾個娃娃,享受身為人夫人父的喜悅,便要后悔今日之言了?!?/p>
“不會!”
“嗯?”
“不會有妻子,不會后悔?!瘪樓锷痴Z意仍舊冰冷:“只要守在你身邊,便是我一生的喜悅。”
一生,于她是何其的短暫!
哎,秋?。?/p>
情知勸不動他,莫嚴君無力的哎嘆一聲。
秋他雖然不善言辭,卻是句句如山。但凡他拿定的主意,便是她也無法輕易說動。
她這副病軀,是越發來的不中用了。秋又是這般的死心眼兒,又如何讓她走的安心?
哎!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好了,秋,我們不說這個了?!蹦獓谰底圆寥ツ橆a的淚,揚起溫和的笑容,從駱秋沙懷中抬起頭,道:“銘宇那個死書呆子到哪里去了,我想見一見他。”
“嗯,我去叫他?!瘪樓锷滁c了下頭,冷俊的臉上看不出絲毫異樣。心中卻是對她初醒后便急著見李銘宇頗有微詞。
替她攏了攏身上的衣裳,轉身走了出去。
莫嚴君望著他的背影,斂了笑容,淡淡的愁緒籠上眉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