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嚴君默然的望了過去,胡四海沉寂了片刻,方才說道:“明人之前不說暗話,想必狄君你也知道,我漕幫之所以能有今時今日的地位,除了幫中眾位兄弟的齊必合力之外,還要依仗朝廷之力。說白了,這些年若是沒有朝廷這棵大樹遮風擋雨,漕幫也不會這么順風順水的做強做大。如今,漕幫已經成了水路的霸主,沒人敢與之抗衡。就是因為這樣,幫中一些人便開始自大起來,行為處事上也就亂了分寸。其間,便得罪了一些不該得罪的人,以至于為幫中招來了禍事。”
莫嚴君看他眉頭緊鎖,神情凝重,心知此‘禍’非同一般。不由開口問道:“漕幫可是出了什么大事,以至于幫主如此神情?”
胡四海點了點頭,全然沒有了之前的神采風揚,說道:“我今日前來,便是要說此事。狄君可還記得大婚之日被困之事?”
“當然記得!”被人強迫著做了新娘子,誰還能不記得?
“說起來,也算是家丑了。不怕狄君聽了笑話,我有個兄弟,名喚五郎。因為雙親過世的早,他一直便跟在我身邊長大,我們兄弟倆的感情也一直很好。直到我當上漕幫幫主的第二年,我成了親,娶了一位商賈的女兒。那時五朗剛滿十六歲,我原本是想,過個兩年,替他也物色個合適的姑娘,成上一門親,也算是盡了我這當兄長的心意了。卻料不到,成親的當日,他見到了蘭兒的容貌,便有了別樣的心思。那時,我只顧著高興,又哪里覺察出他的異樣。”胡四海唉嘆了一聲。
兄長成親,弟弟卻對嫂子一見鐘情。這出戲,倒真是不太好唱。莫嚴君低垂眼簾,啜了一口清荼。
胡四海瞇著一雙眼,陷入回憶中,好半晌才又繼續述道:“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五郎的心境上有了變化。一向憨實的他,也學會了與人計較。大小事上,也非要爭個長短,方肯罷休。而那時,我只當他人長大了,懂得樹立威信了。再加上忙于幫中的事務,也就沒太放在心上。直到有一日,他因為一點兒鎖事,竟然打死了一名幫中的兄弟,我這才有所驚覺。只是,卻已經為時已晚。他渾身的暴虐之氣已然形成,想要改變又談何容易。更加讓我想不到的是,他竟然連同我這當兄長的話都不聽,只是教訓他幾句,便對我懷恨在心。而這一切,都僅僅只是一個開端。蘭兒的死,更加激起了他對我的不滿。他始終認為,是我缺乏呵護,才導致她的抑郁而終。打那以后,他便處處和我做對。無論是幫中的公務,還是個人私事,他都是想盡辦法的阻擾破壞。想必你也知道,前幾年幫里頭幫我張羅了幾門親事,可是大婚的當日,新娘子都莫名的出了事。雖然沒有證實,但是我卻知道是他所為。而這一次,他雖沒有再下殺手,卻也是變個法子想讓我丟臉。只是不曾想,卻無意間遂了我的心愿。”胡四海扯了下嘴角,笑了笑。
“胡幫主對狄某說了這許多的家事,終究所為何來?”莫嚴君輕咳一記,問道。
胡四海苦笑道:“他原本是想讓我在大婚上丟了顏面,惹我大怒一場,不曾想昨日里回來,見我卻是一副無動于衷的模樣,在弄明白事情原尾后,惱羞成怒之下,便放了一把大火,把后院里的那幾塊木料燒個一干二凈。”此刻胡四海說的輕松,當時他氣得恨不得抓過胡五郎一刀劈了他。
幾條人命都不放在眼里的人,竟然會為幾塊不會說不會動的木料心疼肝顫的。這木料應該是大有來頭,不然也不會讓他如此在意了。
莫嚴君想著,嘴里問道:“聽幫主此言,這幾塊木料應是極其貴重之物了?”
“貴重?是啊——,關系著整個漕幫的命運,能不說它們貴重?”
“這么說來,狄某總算是明白了幾分了。幫主今日,想必是為這幾塊木料而來吧?”說了那么一大堆的,總算是弄清楚源頭了。
“狄君乃非常人,思緒自然敏捷。不錯,正是這幾方木料,才讓四海頭痛萬分。”
莫嚴君看他一副苦惱不已的模樣,心中一片雪亮,嘴上卻是不肯松懈半分,輕描淡寫的說道:“哦,只是幾塊木料而已。以漕幫今時今日的地位,便是再珍貴之物,也是有辦法弄得的。幫主又何必一副煩不自勝的模樣。”
“狄君有所不知,這幾塊木料,源出自千米高的圣峰山頂的雹瑪奇松,淬取百年的日月精華,歷經數代更替,整個龍陵也不過幾十棵而已。如今被五郎這一把火燒得一干二凈,到哪里又去尋這一模一樣的來?”
雹瑪奇松?原來那木料竟然是雹瑪木,難怪他要緊張煩惱了。
雹瑪奇松,俗稱的雹瑪木。此木極其稀少,僅出自阿米圣峰的山頂。據傳聞,此木據有極強的防腐效用,用做制造棺木,可保尸身千年不壞。正是因為此等效用,所以被皇家視為鎮國之寶,常年派人駐至峰下守護。
尋常人莫說是伐木取走,就是稍微接近,都會惹來殺身之禍。再加之山高路陡,很難運送。所以,如此珍貴之物,名赫而無人得識。
此等之物,竟然會出現在漕幫分堂,這其中又有何緣由?
想到這里,莫嚴君面帶驚訝的問道:“幫主所說的可是用做帝棺的木料?”
“正是!”
莫嚴君眉頭微皺,言道:“幫主可知個中干系甚大?”私偷國珍,那是滅九族的重罪,此等私密之事,他竟說于她聽,意欲何為?
胡四海微怔,旋即釋然道:“狄君過慮了,四海便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與皇帝做對呀。那幾塊木料,只是朝廷里命漕幫運送的。”
“原來如此!”莫嚴君微加思索,便行明白過來。
那阿米圣峰離盛京萬里之遙,如果用旱路運送,不知要花上多少時間、人力和物力。途中要是再來個坷坷碰碰的,等到運至京里,不知何年何月了。
可要是換成水路,則又是另一番局面了。木頭從山上伐下來,直接送到水路,順著木排,一路放下來,花不了多少時間,便可運到京城。
這一正一反,算下來,可以省卻好多的麻煩。
這么說來,用漕幫運送,倒也合情合理。
“本來這么燙手的差事,漕幫也不想接的。可是,朝廷里下了死令,木料一到江浙地帶,便非得漕幫接手護送不可。原本是想,這幾日把幫中的事交待一下,我便親自押送它們入京,不曾想,偏偏被五郎給攪了局。這下倒好,一把火,燒得干凈,卻也把整個漕幫給陷進去了。”
“幫主確實是遇到灼手之事了,只是于狄某卻是有何干系?”想她又不是天上管樹木的神仙,使個法術就能變出些苞瑪木松來。
“狄君雖然不愿與我明言,四海卻已然心知肚明狄君的身份。身為龍陵國的肱骨之臣,若是能從中做以周旋,漕幫或可免去此劫。否則,我漕幫便是滅頂之災呀。只是不知狄君是否愿意出面,幫四海和漕幫這個忙?”胡四海說完,目不轉睛的盯著莫嚴君,生怕遺漏她絲毫的反應。
莫嚴君聽罷,沉默了片刻,在他的注視之下,站起身來,走至窗前,毫無預示的沖著樓下便是高聲喝喊:“我說漕幫的那兩位兄弟,攔了半天也累壞了吧,還是上來喝杯荼,歇息歇息吧?”
樓下的那兩名漕幫嘍啰和街上的行人,聽見聲音,仰頭望了過來。
只見窗戶前她探出的半截身子,挺著一臉和煦如風的笑容。認識她的人都以為,今天‘天香樓’的老板心情真是不錯。那些被她的笑容所感染的人,也跟著扯開了嘴角,不自覺的掛著淡笑。
而離她最近的胡四海,卻遠沒有樓下那些人來得輕松。從她那看似溫和的笑容里,嗅出一股子風雨欲來的味道。
若是再仔細一些,便不難看出莫嚴君笑扯開的唇角,此刻正不間斷的抽動著。似有一股怒火正被她強壓在那溫文的笑顏之下。
仿佛有一陣凌厲之氣,從她身上撲了過來。就連身為一幫之主的胡四海,都不免有些坐不住了。
很清楚面前站著的并不是什么雄風威武的男子,也不曾想過會從一個女子身上,感受到如此強大的壓迫感。
身為龍陵國相,倒也并非浪得虛名。光是從這一身的氣勢而言,便不是常人可以擁有的。
從未見到過她身著朝服的模樣,想必自是另有一番威儀吧?
莫嚴君招呼完那一嗓子后,又稍停了一會兒,這才回過身來。
那股凌厲的氣勢也隨之而失,胡四海不自覺的舒了一口氣。
“胡幫主,可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狄某幫你請個大夫?”莫嚴君臉上仍舊掛著笑,不咸不淡的問了句。
“哦,沒事,沒事。”胡四海連忙一擺手。
“我看還是請的好,依我看,胡幫主可是病得不輕啊。”淡笑轉為冷笑,莫嚴君意有所指的道。
胡四海這時才聽出來,她話中另有諷刺之意。倒也不以為意,手中折扇‘啪’的展天,迎上一張笑臉,回道:“狄君好雙慧眼,四海的確抱病已久,只是不知道狄君肯否幫忙醫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