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次日賈政便是叫進去寶玉囑咐了一回,可憐那賈環(huán)本是賈政之妾趙姨娘所生,自來深為王夫人所惡,從不肯好好的教他,又一味的任趙姨娘和他胡鬧,竟是弄成了人物委瑣舉止粗糙的樣子,如此和那神采飄逸秀色奪人的寶玉一比,那賈政自然是將素來對寶玉嫌惡的心思收了大半,本是要好好教訓的,也便不能忍心,不過是略為囑咐幾句便放他回去了,把個如脫險境一般的寶玉步履如飛的便是直奔了碧紗窗里尋了黛玉。
不想黛玉卻是不在,那個不甚相熟的春纖愛理不理的叫他去老太太那兒找,才十急慌忙的去賈母處先回明方才父親所訓之話,就歡歡喜喜的問黛玉到,“你住在哪一處好?”
賈母便笑到,“我才問了你妹妹,你又來鼓噪她!才玉兒還說瀟湘館好呢,小姑娘家家的卻是愛那幾竿竹子隱著一道曲欄,我卻是嫌那個地方到底小些,怕委屈了你妹妹,也算是那個地方著實幽靜,和她這性子真真一模一樣的……”
寶玉聽把忙繞到賈母身前猴在她懷里,笑到,“老祖宗,就叫妹妹住那里多好,我便住在怡紅院,和她的瀟湘館又近又都極清幽,如此可好!”
賈母哪里禁得起心肝寶貝的軟語哀求,忙笑吟吟的摩挲著他到,“好,好,兩個玉兒愿意就好,現(xiàn)在就叫來鳳丫頭叫她按了你兩個的心意再去制備些用物,管叫你滿意!”說罷,賈母更是立即就吩咐鴛鴦去叫了熙鳳來,好叫他連個有什么需要盡管開口,也免的日后多費周折。
寶玉喜的便是摟著賈母的脖子又是撒嬌撒癡,黛玉卻是心內(nèi)更加高興,如此可不必雪雁再操心那張毒床的事兒了,更能得一讀書養(yǎng)神的佳境,就是從前有過多少不快又夫復何求?
片刻,那熙鳳風風火火的就來了,只奇怪哪里還有心情笑的出來。進門便是規(guī)規(guī)矩矩的問老祖宗喚她可有什么吩咐,賈母說了,便見熙鳳為難的半天還不開口。急的賈母道,“你這個潑皮猴兒,平日里滿嘴的冒泡兒,這會子給你說這么個事兒,如何比那蝸牛還慢的憋不出一個字兒來,敢是黔驢技窮了?”
鳳姐無法,到,“可真是巧了,剛剛太太才說了,娘娘特地囑咐了要叫薛姑娘住在瀟湘館的,說什么古詩里有那個‘獨坐竹林里,彈琴又什么’的最是與她相配,真是英雄所見略同,瀟湘館竟是成了個搶手的香餑餑,老祖宗說可怎么辦才好?”
賈母不禁一怔,何時她看大的元春竟是事事處處的插手家里的事兒,偏偏如今單單指定寶釵的住所,逛過園子的皆知大觀園中首屈一指的唯有怡紅院與瀟湘館這兩處并駕齊驅,那怡紅院想來便是非寶玉莫屬的,瀟湘館也不是平常人可居的,便是三春里,迎春乃是最不受待見的賈赦的庶出,探春乃是賈政的庶出女兒還有個不叫人喜歡的親娘,惜春更是那邊寧府的姑娘,說起來也都是一般,反不如林黛玉是姑太太的獨生女兒,因此便是姐妹們中也自然知道那最為尊貴位置的瀟湘館該是黛玉的,即便她不選哪里,也要緊著她先挑的。何況誰不知老太太自來是將帶有作為孫子媳婦養(yǎng)著的,那兩個玉兒自然該住的近些。稀奇了怪了,怎么元春偏偏特特的把瀟湘館指給了寶釵,這明明是要告訴眾人園子里姐妹們要為寶釵為大的,正是該惟以薛姑娘馬首是瞻才對。
賈母所歷之事畢竟為多,既是元春插手了,自己更不能再干預反駁叫她失了面子,不免笑到,“什么時候你也這么懶,明明知道了這信兒偏不來告訴我,當我老的聽不懂個話兒了?“說的熙鳳心中暗道僥幸,看來老太太真是清楚,到底也不怨自己,卻不知該如何回了林妹妹,偷眼望去,黛玉一雙似彎非彎的眉緊鎖,俏臉雪白,兩只玉凝般的纖手一圈一圈的絞著兩塊帕子,默然無語。
“玉兒,我的乖兒,外祖母看這那個什么凹晶溪館也是臨著水又多樹木的,更比什么瀟湘館還要雅致三分,不如咱們就住了哪里可好?”賈母不安的撫摸著黛玉,這孩子嬉鬧時是個能說會道的,偏偏事一關己就悄沒聲息了,這府上老老小小主子奴才的幾百號人,這種就知吟詩作畫不知要強的脾氣怎么好呢?
林黛玉心下凄然,原本太相信外祖母會細心照料自己的想法,又且這修園子的錢都是自己林家的財產(chǎn),總而言之言而總之,也該叫自己住的舒心滿意才是情理。世事難料,卻是無可奈何,不忍為難外祖母才堆出艱難的笑臉,只是不肯抬頭,冷冷道,“一切但憑外祖母做主!”
“不高興了?”賈母問到,巡一圈看去,林黛玉花容掩在帕子后面,寶玉卻是驚訝氣憤,王熙鳳底氣不足的站在當下,“哪里還不是一樣的住了,玉兒最是心疼外祖母了不是?”
黛玉心中一疼,淚水滾滾落下,想當初向自己借銀子時是怎樣講的,那哪里是商量著來借的,分明是裝模作樣的告訴自己一聲他們要動那銀子了,當時她還喜悅外祖母可以以誠相待,雖然那銀子全在他們手中也并不是已用了之,告訴自己就是對自己的尊重了,如此也萬分知足。只是事到如今,她都開口說要住在哪處了,卻竟然又被人說早指給了別人,豈不是當面打自己的臉,如何能不氣惱!偏偏眼前心頭的唯一親人外祖母還要口口聲聲的說“外祖母如何如何”,叫人氣息堵塞,嬌喘吁吁。黛玉暗暗發(fā)誓早晚要離了這里,她要有何作為倒是不知。
“不,玉兒哪敢不高興啊?”黛玉便是握了手帕在嘴邊接連的咳嗽著,心中忽然記起那日里游園擬題名目時“偶遇”上的西寧郡王,緩緩說,“玉兒只是玩了半日乏了,何況住在哪里不是都是個住處而已,玉兒什么時候挑過地兒了,就是碧紗窗里那樣的小閣子還不是住了這幾年。”不斷的幾聲咳嗽,暗嘆,玉女心經(jīng)的功力始終止不住這咳嗽,每到心中感傷時尤其厲害,強忍道,“恕玉兒罪過,……”咳咳的悲音不絕于耳。
“紫鵑,還不把姑娘扶回去!”賈母心痛到,也是心中難抑不滿,想來這事兒離不開賈政媳婦的摻和,從前便曉得她因不喜敏兒而連帶了也不喜黛玉,不想如今卻公然敢打著元春的幌子用一個正要參加皇家選秀的商人之女來僭越黛玉的位置!多年的媳婦熬成婆,她到底還是不耐煩自己了,居然不料她要借元春做擋箭牌,這榆木疙瘩一般寡言少語的兒媳婦,自己還真是小瞧了她,也罷,日后問過她,只要是為著賈家的利益,也就隨她去了。黛玉再是自己的親外甥女,也畢竟不姓賈,如此想著,心里臉上俱是依舊的十分難過不安,只恐女兒在天之靈都要惱了她。
賈母心中轉過了千頭萬緒,才慢慢平復,揮手吩咐熙鳳到,“莫要說與別人你林妹妹相中了瀟湘館的事兒,免得人前人后的多出是非了。”見熙鳳會意,忙不迭的點頭,才向那些個丫頭們看去,果然也都是乖巧,機靈的低了頭表示不敢。寶玉卻是窩在她懷中暗暗替黛玉心急,癡癡的想著可怎么才能叫大姐姐改了旨意才好。
卻不知為何,不幾日榮國府上下皆知了林姑娘瞧上了元妃娘娘指給薛姑娘的瀟湘館,真真是沒臉的,哪里就趕著最好的軒館挑了,也不瞅瞅鏡子問問自己個兒是誰,那薛姑娘是誰,那可是皇商家的千金小姐,日后可是要進宮做娘娘的,林姑娘不過是前科探花的孤女,孤女是什么意思,孤女是無父無母無依無靠無錢無勢的可憐丫頭,不過權為老太太仁慈才養(yǎng)在身邊,便不知掂量掂量自己的輕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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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色入高樓,又是萬籟俱寂。京都的皇城巍峨龐大,一個靈巧的身影卻是翻飛著輕車熟路一般進入了,直奔御書房。
“死丫頭可算來了,叫朕好等!”此時的御書房四周,那些明處侍衛(wèi)一個不見,想來是專為此人要來而調開了。
“春纖參見皇上——”那個黑衣如魅影一般的居然是黛玉屋里最不起眼的小丫頭。
不等水澈說免禮平身,她便已是著急著蹦了起來,急道,“皇上恕罪,皇上快救救春纖吧!”
“恩?”水澈皺眉,“怎么,姑娘哭了?受了什么委屈?誰有欺負姑娘?還是那個賈寶玉又惹姑娘了?你倒是快說啊?”
這一連串問完,哪里給人半刻回哪怕一兩個字的時候了,講完便是水澈自己也是忍笑不迭,幸而心思全在春纖將要所說事情之上,也不管那許多了。如此,這深藏不露的丫頭一番添油加醋把那討瀟湘館不成的事兒及賈府的流言說與皇上聽后,只見水澈早已勃然大怒,俊美的臉上一片鐵青,寬厚的大手捏的碧玉夜光杯一點一點碎成許多片。
“你去吧,朕怎么能要你性命了,莫名其妙姑娘身邊少個人,還不把她急哭!”水澈安慰道,原來這春纖的任務有個考察標準就是不許見姑娘有委屈之哭,否則就要惟她是問.“那可是冰心親手設計的瀟湘館,朕竟不知什么薛寶釵薛金釵有什么膽兒敢住進去了!不是要選姑娘的生辰遷居么,到時候你只叫姑娘等著朕的禮物就成了!”
春纖聞言大喜,叩謝過皇上,便即又是飛身上房去了,隱隱的皇城上空幾處明點閃爍,似有幾人暗中通訊,暫且按下不表,只不知水澈所說要給黛玉的禮物是何,甚是盼著那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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