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上元佳節，鞭炮聲明顯淡了，只偶爾還能聽見一聲兩聲的。原本喧囂的得街道也恢復了寧靜，賈母、王夫人等過了年就日日宴客，往來于各高門大戶應酬，如今可算閑了都在各自房里歇著。

“媽媽，又怎么了，這大過年的哭什么？”寶釵見府里沒什么事，便回梨香院給薛姨媽請安，薛姨媽正淌眼抹淚的。

“還不是你那混混帳哥哥，連他媳婦都彈壓不住，整天鬧得是雞飛狗跳的，這哪還像過日子人家。”香菱忙給寶釵倒茶來。

“要我說，媽也不必生那閑氣，左不過是哥哥屋子里的事，就由著他們鬧去吧！”寶釵知道哥哥納了金桂的丫頭寶蟾，那寶蟾也不是個省油的燈，見薛蟠寵愛自己漸漸不把金桂放在眼里，主仆兩個日日斗嘴尋事，薛蟠又是落紅樓的常客，動不動就在外眠花臥柳，若是趕上這樣日子那主仆倆倒是沆瀣一氣對付起薛蟠來。

薛家生意原本是薛蝌幫忙照看著，可卻不知道金桂如何調唆了薛蟠，攆走了薛蝌兄妹，那薛蟠只知斗雞走狗，如何會做生意，鋪子因經營不善也是一日不如一日勉強支撐著。薛姨媽只是干著急一點辦法都沒有。

“釵兒，媽和薛家可就指望著你了，但愿你這肚子爭氣，能早早給賈府添個男丁，那賈府就是你的了，到那時才好多幫趁幫趁你哥哥。”薛姨媽把薛家的榮辱興衰都壓在了寶釵的肩上。

“媽媽，和您實說了吧，到現在寶玉還沒進過我的房呢。”寶釵說著滴下淚來，這對一個女人來說是多大的恥辱，成親一個多月，丈夫納了兩房妾室，卻沒進過正房奶奶的屋子，這也太說不過去了。

“釵兒，我苦命的孩子，我這就找你姨媽評評理去。”薛姨媽氣憤到極，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兒，鳳凰蛋似養大了，結了親卻夜夜獨守空房，哪個當媽得能受得了。

寶釵也知道，求寶玉留在自己房里的話自己無論如何也開不了口。這樣的私房話只能跟自己的媽媽說，和姨娘說恐怕還要讓婆家的人嘲笑一番，寶釵現在在寶玉面前僅有的就是自尊了，也許媽媽去能解決些問題。只要有了孩子，我就別無所求，哪怕夜夜獨眠心里也有個盼頭。

“姐姐，你可得給釵兒做主啊！”薛姨媽領著寶釵到了王夫人屋里，沒好氣地說道。

“妹妹，這話何意？誰給釵兒氣受了不成？”寶釵如今是當家人，誰能給她氣受，王夫人十分不解。

“哼！可還有誰，就是你那寶貝兒子，你們賈家三媒六聘、八抬大轎把我釵兒娶過來，可寶玉還沒死呢就讓她守活寡嗎？金的陪了銀的送了，要是嫌著我們不該把我釵兒娶了來，咱們找老太太評理去。”薛姨媽說著大哭起來，寶釵在一旁也低頭垂著淚。

“釵兒，你和寶玉果然還沒圓房嗎？”王夫人總算聽明白薛姨媽說的話了，連忙問著寶釵。

“姐姐，你也不用問釵兒，要問就去問你那寶貝兒子去。”薛姨媽氣得身上直得瑟。

“彩云，快到后院把襲人給我叫來。”這襲人是干什么吃的，這么大的事她怎么從來沒和我說過，要她在寶玉屋里是死人嗎？王夫人倒怪起襲人來。

“太太、姨太太、奶奶，有什么吩咐。”襲人見屋里氣氛不好忙低眉順眼請安。

“襲人，我問你寶二爺成親以來一直在哪里睡的？”王夫人歷聲問道。

“太太，二爺一開始睡在書房，是碧痕侍候著的，后來就一直睡在碧痕屋子里。”襲人見寶釵在一旁流淚，姨太太又臉色極難看，只得如實說了。

“你是死人嗎？為什么不早點來告訴我。”王夫人手里的茶杯狠狠地扣在桌子上。“孽障，孽障，真是個扶不上墻的孽障，襲人你去把碧痕那個狐貍精給我叫來，快。”

襲人心道二爺已經不待見我了，原想我只侍候好奶奶，在府里自然有我的容身之地，這會讓我去叫碧痕，不是觸那位爺的眉頭嗎？可襲人又不敢不去，只得硬著頭皮去碧痕屋里叫她，可小丫頭們說一早碧痕陪二爺去園子里了。襲人正想進園子找，可巧寶玉和碧痕就回來了。

“二爺，太太讓碧痕妹妹過去回話。”襲人上前滿臉陪笑地說。

“哦，正好我也要去給太太請安呢，碧痕咱們同去吧。”碧痕正擔心奶奶、太太找自己麻煩呢，果然是找到自己頭上了，碧痕嚇得手心直冒汗，聽寶玉陪著才稍稍安心。

寶玉見寶釵母女都在太太屋里坐著，那母女倆都在掉淚，王夫人臉氣得煞白也拉得老長，寶玉就多猜到是什么事了。

“給太太、姨太太請安。”寶玉故意沒叫岳母。

“你養得好兒子喲！”薛姨媽見寶玉當眾給自己沒臉，就把氣撒到王夫人身上了。

“孽障，你給我跪下。來人把碧痕這小騷婦給我拉了下去，打二十板子，找個人伢子賣出去。”王夫人指著寶玉，又恨恨地看著碧痕。外面立刻進來兩個粗使婆子，上來就要拉碧痕，碧痕嚇得淚流滿面。

“慢著，狗奴才，敢拉扯你家姨奶奶。”寶玉立刻把碧痕拉到自己身后。

“孽障，你真是反了。”王夫人萬沒想到寶玉會護著碧痕，當日那么在意那個晴雯，也沒見他攔著，今天是想故意讓我在薛家母女面前難堪嗎？

“太太，什么事生這么大的氣，碧痕日日跟在我身邊，她若犯了錯您告訴我，我讓她給您賠不是。”寶玉說得極其平靜，目光坦坦然然的。

“她就是個姨娘，豈能夜夜霸著爺們，眼睛里還有沒有她奶奶了。寶丫頭是你八抬大轎抬回來的，你卻把他晾著，讓小妾爬到主母頭上去了，傳出去讓人家笑話咱們賈家門風。”

“原來是因為這個，不就是想讓我去寶姐姐屋里嗎？寶姐姐，今晚我就去你屋里，你就放過碧痕吧，她好歹是老太太親指給我的。”寶玉非常輕松地笑了，不求王夫人轉身卻對寶釵說。

當著一屋的子丫頭婆子，寶釵簡直臊得無地自容，寶玉這么說倒成了自己和姨娘爭寵，哭哭啼啼地找婆婆告狀來了，寶釵覺得自己此刻像被扒光了衣服站在眾人面前,她終于捂著臉跑了出去。

“襲人還不出去看看你奶奶。”王夫人忙命襲人跟著。

寶玉忽然覺得自己這么做真得很殘忍，可又覺得這樣是對寶釵最好的交待，寶釵恨自己，目的就要達到了。

“太太、姨太太你們放心吧，今晚我準去寶姐姐房里。碧痕，昨兒我讓你裁得紙還沒裁完吧？跟我去書房吧。”寶玉不由分說拉著碧痕走了，留下王夫人和薛姨媽面面相覷。

“妹妹，你也不用傷心，他們小夫妻吵吵鬧鬧是有的，咱們何必跟著摻合呢？”王夫人又趕緊勸自己妹妹，薛家如今富貴，林丫頭那筆銀子看來是不能不還了，還得指望著薛家呢。

薛姨媽無法，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也只得發一頓勞騷就回去了。

王夫人向來對寶玉很有信心，今天忽然感覺自己力不從心了，真不知道寶玉在想什么，要是有一天寶玉知道了實情，王夫人越想越害怕，不，絕對不能讓寶玉知道。

“林妹妹，可是想你家王爺呢？”鳳姐交了權倒是真閑了，嫁過了幾年了就沒得閑過，尤其是過年過節，今年她可過了個消停年，差不多日日來瀟湘館閑坐，美其名曰讓肚子里的孩子沾沾屋子里的書香。其實黛玉知道鳳姐是怕自己憋悶，有鳳姐日日來打趣日子確實不那么難過了。

“二嫂子，你再說這話我可惱了，明兒不讓紫娟給你開門。”黛玉半真半假地說。

“得了，妹妹我不說了，馬上就開春了，你天天想的夜夜盼那個人也要回來了。”

“二嫂子”黛玉過來就要擰鳳姐的嘴。

“妹妹饒了我吧！我再不說了。”鳳姐敢快求饒。

“你二哥的傷好得也差不多　了，如今我也不當家，等天暖了，我和你二哥想出去轉轉，先去蘇州，妹妹可跟著去么？”鳳姐理理了頭發正色對黛玉說。

“蘇州。”那夢里的江南多少次出現在黛玉腦海里。春雨綿綿，娘親撐著油紙傘，給自己撐起一片淋不濕的天空；夏日炎炎，自己光著小腳丫，在林家院里的青石板上留下一串串幸福的足跡；秋風乍起，爹爹騎著白馬，在寒山寺采回片片楓葉，握著自己的手題詩其上。這遙遠的記憶牽著黛玉周身每一個細胞。　

不知道是誰在林家院子的青石板上踩著腳印？不知道寒山寺的楓葉是否如往昔火紅？不知道爹娘墳上的荒草是不是已將二老墳墓長成荒冢？如何讓我不想家，我還能回到那夢里的江南嗎？

“妹妹，怎么好好地哭起來了。”鳳姐打斷了黛玉已經飄得遙遠的思緒。

“嫂子，我想家了，不知道爹娘墳荒成什么樣了？”兩行清淚掛在黛玉腮邊。

“倒是我招妹妹哭了，開了春只要妹妹愿意，我和你二哥回去給姑媽姑父掃墓可好？”賈璉已悄悄和鳳姐商量要離了賈府自去過活，所以鳳姐才說要往蘇州轉轉。

“嫂子，我要是能再回一次蘇州，就是死了也值了。”黛玉眼里充滿了向往。

“大過年的可別死呀，活呀的，要不然那北王爺回來跟我要人，我找誰去呀！”鳳姐見黛玉感傷趕忙拿話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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