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京城,已經是八月了,北方的秋天,天高氣爽,茉莉仍是跟著胤祥住到了承露軒,清早一覺醒來,陽光透過窗欞的薄紗照進屋子里,讓這間小小的臥室變得溫馨起來。剛一起身,銀兒便不滿意的蠕動了一下身子,靠在茉莉的腿邊又要繼續睡去。
“懶銀兒,別睡了。”茉莉抱起銀狐,輕輕的揪著它的耳朵。
銀兒張開眼睛,看著茉莉,松散的繭綢睡衣開了帶子,領口順著瘦小羸弱的雙肩下滑至肩膀一下,露出了她白皙的脖子和晶瑩的鎖骨。
“懶蟲,醒了嗎?”胤祥從外邊打了一圈庫步回來,自掀了簾子,一腳踏進了屋里。
茉莉抬頭,甜甜一笑,對上胤祥,“剛醒呢,銀兒發懶,不肯起來。”
“銀兒這毛病怕是跟你學的吧。”胤祥在床邊坐下,伸手牽起了睡衣的領口,遮住了那一抹白皙,“天涼,一定要注意保暖。暢春園里避暑是好的,只是一入秋,早晚便更加涼一些。”
“恩,顏嬤嬤已經打發小太監取了秋天的衣服送來了。”茉莉把銀狐放到一邊,抬腿跳下床去,自去衣架上拿了一件銀紅的風景紋暗花綾綿袍,遞給胤祥看。胤祥看時,只見袍以銀紅色綾為面,其上顯現暗花風景紋。領口沿鑲石青素緞邊。袍內襯湖色石榴蝴蝶團花綢里,薄施絲綿,摸上去柔軟輕薄,質料亮澤,倒不失是一件好衣服。
“恩,這襖兒不錯,回頭叫李煦家另外單給你做幾件顏色嫻雅的衣裳來,還有大毛衣裳,也都該齊備了。”
“這些還用您操心啊,顏嬤嬤早就打點好了。”茉莉自拿了衣服,轉到屏風后面穿好了,方轉出來站到胤祥跟前。
胤祥滿意的點點頭,笑道:“長高了些,這衣裳倒是合身了。今兒皇阿瑪一早便召見了我跟四哥,又說我們這一趟差事辦的還好,要我們歇息幾天,今兒個咱們出去逛逛。”
“去哪兒?”茉莉一聽,來了精神。
“去四哥府上。”
“好啊!”茉莉高興的說,“我又可以見到薇兒姐姐了。”
“薇兒是誰?”
“是四阿哥府上的一個丫頭,對我可好了。”
“哦,那我問四哥要了來,跟你作伴吧。”
“真的?”茉莉驚喜的看著胤祥。
“當然是真的。”
“我要帶著銀兒。”
“好。”
于是茉莉忙忙的收拾了,顏嬤嬤又進來給她梳頭,把已經長了不少的頭發綰成了一個簡單的雙飛燕的發式,又取了一串細細的珍珠鏈子,繞著發髻綰了幾圈,使發髻層次更清晰。茉莉自去了胭脂盒子,往手心里研了一點,在唇上點了一點,剩下的便拍在臉上淡淡的一層。
“真是烏發蟬鬢,明眸流盼。”胤祥滿意的看著初妝成的茉莉笑道。
“如今十三哥也知道取笑我了。”茉莉崛起了小嘴兒哼了一聲。
“呵呵,知道害羞了,可見你真是長大了。走吧,索性早飯咱們也去四哥那里用。”
胤祥同茉莉出了承露軒,出門前茉莉不忘叫過銀狐,抱在懷里。在暢春園的西門叫太監備了車,二人先后上了車,便往京城而來。
早晨像露珠一樣新鮮。天空發出柔和的光輝,澄清又縹緲,使人想聽見一陣高飛的云雀的歌唱,正如望著碧海想著見一片白帆。
四貝勒府的大門早就打開了,二管家李貴正在門房里交代事情,胤祥在門口下了車,一手牽著茉莉便進門去,銀狐彎在茉莉的懷里,好奇的瞧著這高高的門樓。李貴忙帶著家人迎出來,行禮打千,嘴里笑道:“十三爺好早,我們四爺這會兒還在花園里打庫步呢。”
“好,你忙你的去吧,我自去花園里找四哥。”胤祥笑笑,茉莉忙從荷包里拿出了十兩一錠的銀子賞給了李貴。
李貴點頭哈腰的答應著,看著胤祥與茉莉一前一后穿過正廳,往后面走去。
四貝勒府上的后花園里,青翠的竹子陪著幾株已然初放的金絲菊,各色雛菊小花也都競相爭艷,園中不時有幾聲鳥鳴。
茉莉左右環視著,心中感慨王室的氣派。
“四哥。”胤祥看著胤禛停下來,收起了長劍,便高興的喊道。
“十三弟來了。”胤禛微微一笑。
“十三爺吉祥。”福格在一邊給胤祥請安。
“有些日子沒見你了。”胤祥拍拍福格的肩膀。
“見過四爺,見過納蘭公子。”茉莉見三個男的都相互見過禮了,便盈盈上前,福了兩福。
“恩。”胤禛話不多,只微笑著點點頭,要知道,他的家人平日連這種微笑也是見不到的。
“茉莉姑娘,好久不見了,姑娘長高了不少。”納蘭福格看著茉莉,眼睛卻無法別開。
“是十三爺那里的飯菜好。”茉莉頑皮一笑,輕輕的躲到胤祥另一側,對著胤禛問道,“四爺,不知戴管家可在府上?”
“在。”胤祥轉身叫狗兒過來,“去叫戴鐸過來。”
狗兒轉身離開,胤禛則看著茉莉溫和的問道:“你找他做什么?”
“四爺忘了?我還有兩個奴才在四爺的莊子上做工,不知道四爺給不給工錢?”茉莉笑看著胤禛,款款的問道。
胤祥不禁失笑,這個丫頭,總是忘不了敲竹杠。
“當然給,我這里可沒有苛待下人的規矩。”
“那就是了,我請戴管家來,就是想問問,那兩個奴才在莊子上做了這段時間的工,算起來能有多少工錢?我這個做他們主子的,理所當然要替他們收著。”
“呵呵,想不到你還是個小范進。”胤禛也不禁失笑。胤祥則放聲大笑,納蘭福格也忍不住跟著笑了。
“爺,您找我?”戴鐸跟著狗兒到了胤禛跟前,打了個千兒。
“不是爺找你,你這丫頭找你。”胤禛一邊指著茉莉,一邊到一副石桌跟前坐下。胤祥和福格也跟著過去,分別坐在胤禛的對面。
便有丫頭端了茶來,放到石桌上。
“姑娘叫奴才有事?”戴鐸見茉莉一身銀紅新衣,更加添了一種嫵媚,心中感嘆這個小丫頭的好命。
“戴叔叔,張亦俊父子在莊子上表現還好吧?”
“呃,很好啊。”戴鐸心道,這老兄曾是我的好友,蒙四爺恩典放出去做了個小官兒,雖然職位不高,但也是一方之主,逍遙自在,不知犯了什么錯兒,被四爺攆出家門,送給了這個丫頭做奴才。
“哦,這一來二去的也有幾個月了,你給我算算他們的工錢吧。”
“這……”戴鐸感到為難,便拿眼瞟著胤禛。
“你看我做什么?沒聽見這丫頭的話嗎?該怎么算怎么算,你若是敢從中克扣,我可饒不了你。”胤禛眼睛一蹬,戴鐸便心中有數了。
“姑娘,奴才這就去賬房,叫他們算一下,然后按例給姑娘支了來。”
“好,那就有勞戴叔叔了。”茉莉輕笑,知道這個老東西必然會從中做人情。
“十三弟,難得今日清閑,咱們兄弟二人今兒便在這園子里小酌幾倍菊花酒,下下棋,對對詩,也不枉這園中秋色。”胤禛今日心情很好,昨兒康熙贊他辦事嚴謹,堪稱阿哥們的表率。
“好,今兒福格也在這,這小子的文采可不輸給他阿瑪。”胤祥笑指著納蘭福格。
茉莉見了,便俯在胤祥耳邊說了幾句悄悄話,胤祥便笑道:“你去吧,走的時候我去找你。”
茉莉便給胤禛福了一福,抱著銀兒轉身走了。
“十三弟,這丫頭干什么去了?”胤禛奇怪的看著胤祥。
“她去找她的一個好姐妹玩去了,咱們在這里吃酒,她又沒事可做。”胤祥笑笑。
“她不是你的隨身丫頭嗎?怎么會不在你身邊伺候?”福格奇怪的問道。
“她是我的貼身丫頭,可是我卻從來不要她伺候我,她在我這里,只是一個與世無爭的女兒家。”胤祥看看福格,淡淡一笑。
“哦。”福格無話可說。
“來,吃茶。”胤禛看看福格臉上不悅的樣子,又看看胤祥臉上得意的隱笑,心中嘆道,這個丫頭,還真不是一般的磨人。
一時丫頭們端上酒菜,三人開始對飲。胤禛素來不善飲酒,此次不過是應個景,陪著自己的兄弟和朋友說笑罷了,胤祥卻生性豪爽,喜歡這杯中之物,福格本是一個讀書公子,因祖父明珠和叔叔葵敍平日不大管他,他也是喜歡喝幾杯的,今日又跟胤祥對飲,自然是放來了肚子。
茉莉到了下人房里,找到了正要去洗衣服的薇兒,一大堆衣物放在一個大木盆里,薇兒吃力的端著木盆走到井邊,慢慢的放下,然后拿起水桶,栓到轆轆上,一下下散開井繩。
“姐姐。”茉莉見了,急急的往薇兒身邊跑去。
聽到喊聲,薇兒回頭,看見茉莉像一只銀紅的蝴蝶一樣翩翩飛來,握住轆轆搖桿的手頓時松開,井繩咕嚕嚕散開去,直到水桶落進了井底。
“妹妹,真的是你,姐姐還以為你不會來這兒了呢。”薇兒抱住茉莉,喜極而泣。
“怎么會呢,姐姐,我剛跟著四爺和十三爺從南邊回來呀,這不就來找你了。”
兩個女孩兒快樂的相擁,快樂的說著知心話,忘記了時間,忘記了周圍的一切。
“薇兒,你這死丫頭,這一大堆衣服,怎么還沒洗呢?只顧著玩兒,等會兒周大娘來了,看我不告訴她,叫她打你。”一個中年嬤嬤,轉過墻角,看見了正坐在青石上說笑的薇兒和茉莉,高聲怒喝著。
薇兒聽了,慌忙起來,陪著笑臉說:“費大娘,我這就洗,您千萬別告訴去。”
“快點干活,等會兒再去打兩通水來,鳶姑娘剛才叫人來說了,今兒身上不舒服,要熱水泡泡澡呢。”
“是。”薇兒忙答應著,便跟茉莉說:“妹妹,你在這里坐著跟姐姐說說話兒,姐姐一邊洗衣服一邊聽你說。”
茉莉向來看不慣這些飛揚跋扈的老媽子,只是這是四貝勒府上,自己又不好怎樣,正巧戴鐸拿了五十兩銀子,找了茉莉到這里來,茉莉見他拐過了墻角,只裝著看不見的樣子,高聲說道:“你這嬤嬤,真的很會欺負人,薇兒姐姐一個人,洗這么多衣服也就罷了,還要去提水給哪個姑娘送去洗澡?難道四貝勒府上就是這樣苛待下人的嗎?”
費嬤嬤轉身想著茉莉,并沒有看見身后的戴鐸,因她不認識茉莉,又見不過是個小孩子,便沒放在心上,冷笑道:“放你娘的屁,你是哪里來的野丫頭?這府上的事情,也倫得上你這小蹄子多嘴?”
茉莉自從到了這里,還沒聽過這樣的臟話,頓時氣紅了臉,冷笑道:“這府里的事情,是輪不到我多嘴,我原是個野丫頭,不配在這里說話,只是嬤嬤也不過是個奴才,這府上的事情,也還輪得到你做主嗎?”
“你……”費嬤嬤氣極,剛要上前來拉扯茉莉,便聽到背后一聲厲喝:“住手!”
費嬤嬤回頭,看見戴鐸站在身后,一臉的鐵青,便忙換了笑臉,上前說道:“原來是戴管家,這小蹄子不懂事兒,只顧著說笑,耽誤了干活,我這就教訓她們。”
“你自己去賬房里,說我的話,割你半年的銀米,另杖責二十。去吧。”戴鐸鐵青著臉說道。
“喲,戴管家,這可使不得,奴才家里還有一窩子,指著這點兒銀米養活呢,奴才縱有什么錯兒,管家說給奴才,奴才這就改了,再不敢犯,還請管家開恩。”費婆子說著,便給戴鐸跪了下去。
戴鐸也不理她,只想著茉莉打了個千兒,陪笑道:“這婆子不懂規矩,沖撞了姑娘,還請姑娘原諒老奴治下不嚴之罪。”
“呵呵,戴叔叔,你可沒什么罪,四爺信佛,向來以慈善為懷,戴叔叔縱著下人,原也是一種寬容,只是這下人與下人,也有三六九等,并不是每個下人都是慈善寬仁的,是不是?”茉莉笑著,扶起了跪在地上的薇兒。
“姑娘年紀雖小,卻極有見識,不愧是十三爺跟前的人。”戴鐸忙陪著笑臉,迎合著茉莉。
“戴叔叔過獎了,不知這薇兒姐姐當初是多少銀子賣進來的?我今兒倒是想為她贖了身去。”
“這……”戴鐸感到為難,這薇兒其實不是什么金奴銀俾,可是四貝勒府上的奴才,向來沒有贖身出去的人,只因其中出了四爺的家生子兒奴才,就是向狗兒坎兒薇兒這樣從難民堆里死里逃生被四爺救出來的孩子,這樣的孩子能進這里來已經是天大的福分,哪里還有贖出去的?
“戴叔叔不必為難,我還是自己去找四爺好了。”茉莉說著,便欲離開。
“姑娘慢著,還是老奴替姑娘去回一下福晉吧,四爺這會兒在花園里同十三爺和納蘭公子吃酒呢,只怕這些事情說過去,擾了三位爺的好興致。”
“也好,戴叔叔,茉莉小,不懂規矩,就不去福晉那里了,免得做錯了什么,惹得福晉生氣。”
“是是是,姑娘說得有理。”戴鐸忙答應著,踢了一腳跪在地上的費婆子,“再去找兩個人來,接替薇兒的工作吧,你再這樣,我必定回明了福晉,將你趕出去。”
費婆子,忙磕頭謝過,便對著戴鐸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