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幾陣隱隱的春雷過后,下起了人春以來的第一場雨。微明的天空中慢慢垂下了一條條雨絲。層層的雨云遮住了東升的太陽。不一會兒,遠近的景物都被迷蒙的雨霧籠罩了。早飯過后,雨雖然沒有停,卻也沒有再下大,仍然淅淅瀝地滴著。
芷云珠換了一身男裝,自己撐了一把傘,慢慢的走出了院門。
雨確實不大,滴滴答答的,不像是在下雨,倒像是在下霧,眼前的世界被封鎖在密如珠網(wǎng)的雨絲中。
走進雨霧中,頓時,一陣清新涼爽的感覺滲透全身。雨滴在身上是冰冷的,可是空氣中卻不知怎么的,有一股濕潤溫暖的氣息,仿佛報告著春天到來的消息。
雨水順著樹尖滴下來,變成了一串串水靈靈的音符。地面也濕潤了許多,散發(fā)出一種沁人心脾的芳香氣息。
伸出手來,在空中接一滴雨,透過晶瑩的水滴,芷云珠看著園子中清涼的精致。身后,小院的黑氣大門上,輕香院三字已經(jīng)改成了“繁星居”。繁星,就是芷云珠在李煦府上,給寶珠茉莉取的名字,如今,在繁星居的屋檐前,三五株寶珠茉莉,已經(jīng)種在土中,發(fā)了新芽。
“格格,您這是想去哪兒?去看夫人嗎?”紫萍也撐著傘跑上來,在身邊輕聲問道。
“啊,先去看看額娘,然后,悄悄的出府去。”芷云珠站住,回身看看已經(jīng)是小廝模樣的紫萍,笑了,“紫萍,你比紫薇姐姐強了很多,竟也敢換了男裝在府里走動。”紫薇就是薇兒,自從進了這府,她自己給自己改了名字,隨著紫萍,便叫了紫薇。
她說,紫薇是一種很好看的花,她最喜歡了。
名字而已,芷云珠不也從茉莉改成了如今的芷云珠?改就改吧,反正她也是父母雙亡,沒有人會管這些了。
“格格,紫萍是你的貼身丫頭,自然是你到哪里,紫萍跟到哪里。”
“那,紫薇呢?”
“那丫頭心眼兒實,在房里給格格做針線呢,格格今兒畫的那件旗袍的樣式,跟咱們平時穿的大不一樣呢,外面的裁縫,只怕做不好。”
“恩,那就你們自己動手好了,我的衣裳,最好別拿出去叫人混做。”芷云珠輕笑,今天早上,那是照著民國時候的旗袍樣式,給丫頭們畫了一張圖,然后選了一匹胤祥送來的月白印花錦緞,叫她們做一件旗袍來,當時丫頭們像是被雷到的樣子,著實叫芷云珠偷著樂了一陣子。
“那是,誰知道外邊的裁縫干凈不干凈,格格的衣服,自然都是我們動手的。”
二人一邊說著話,便過了那座小石橋,到了淡云居的門口。
云碧蓮已經(jīng)好多了,此時正在窗前借著外邊的光亮,繡著一只五彩荷包,她一身水藍色的衣裙,愈發(fā)顯得她白皙的臉,纖纖的肩。
“額娘。”進了院子,芷云珠甜甜的叫了一聲。
“啊,云兒來了。”碧蓮抬頭看見女兒一身月白色的袍褂走進門,頭上還帶著一頂?shù)嗌C著萬壽圖案的帽子。便想起了那次偶然在大街上見到的她。“怎么又穿了男裝?”
“一會兒要出府,這樣方便些。”芷云珠拿過母親手中的刺繡,繡的真精致,纖細的蘭葉,嫩黃的蘭花,看上去似乎能聞到花的幽香。
“紫萍,跟著小姐出去,凡事要仔細些。”可能每個做母親的都是這樣,永遠也不放心自己的孩子。
“是,夫人。”紫萍忙答應(yīng)著,“大公子跟著一起去呢,夫人放心好了。”
云碧蓮點頭,有康勻跟著,自然是穩(wěn)妥的,這孩子,從小兒就喜歡芷云珠。
“額娘,這荷包繡的真好看,給誰做的?”芷云珠嘴上問道,心中卻妒忌這那個算是她父親的人。這荷包,應(yīng)該是給他的吧。
“哦,不是給誰的,是我病剛好了,隨便繡的,怕是生疏了。”云碧蓮的眼睛躲避著芷云珠的目光,有一絲慌亂閃過。
“好啊,既然沒有人要,額娘不如就給我吧。”
“好啊,你喜歡,等做好了我叫挽秋給你送過去。”
“謝謝額娘,我走了。”芷云珠的心情一下子好起來。有個母親在身邊,還是很幸福的事情。
從小角門上出去,早有一輛馬車停在那里,芷云珠和紫萍上了車,里面的康勻一邊彈著她衣服上的水珠一邊嗔怪著怎么這么久才出來。
“在額娘那里說了幾句話,哪里就等了很久?”芷云珠調(diào)皮的看了一眼康勻。
康勻?qū)捜莸男πΓ瑢χ膺叺募胰苏f道:“可以走了,去城西。”
城西,納蘭明珠家的花園子里,福格早就安排家人置辦了酒席,等在那里。
這是康勻與福格約好的,找個清閑的日子,帶著芷云珠,出城來散散心。
這個花園子,是納蘭明珠為當朝一品宰相的時候修建的,耗費了巨大的人力物力。如今他也被康熙一句年邁無用而閑散在家,他的二兒子葵敍尚在禮部任職,跟朝中的大阿哥走的很近。
福格很像他的父親納蘭容若,對世俗雜務(wù)不感興趣,只想著讀書寫字,以文會友而已。芷云珠每次看到他,總是能想起紅樓夢中的那個寶哥哥。
春淺,紅怨。
掩雙環(huán),微雨花間畫閑。
無言暗將紅淚彈。闌珊,香銷輕夢還。
斜倚畫屏思往事,皆不是,空作相思字。
記當時,垂柳絲,花枝,滿庭蝴蝶兒。
芷云珠從心里輕聲吟著這首舊詞,同著康勻和納蘭家的下人,緩緩的走進了這座園子。
這里曾是納蘭容若居住的地方吧,這詞中的景致與這園中的格調(diào),是多么的相通。
“康世兄,六格格,終于等到你們了。”福格從湖心亭里迎出來,快步走過竹子小橋,那咯吱咯吱的聲音,趁著雨聲水音,好聽極了。
“納蘭,你太客氣了。”康勻與福格相熟,與他笑著打哈哈。
“納蘭公子,早就說來瞧瞧你這園子,今兒終于如愿了。”芷云珠盈盈一笑。
“格格……”
“別叫我格格,聽起來,好生疏,我們互相稱呼名字,不好嗎?”
“好,茉兒。”納蘭福格巴不得這一句呢,胤祥不在場,胤祥若是在,定然又是一個大冷臉。
“你今兒預(yù)備了什么好吃的?請了我們兄妹來?”康勻笑著,回頭看看同樣嬌笑的芷云珠。
“既然來了,就由不得世兄了。”福格上去一把抓住康勻的手腕,二人前后走在竹橋上,進了湖心亭。
芷云珠同紫萍跟在后面走,紫萍有些害怕閃閃呼呼的竹橋,芷云珠則拉著他的手嘲笑道:“你白穿了一身男兒的衣裳,膽子這么小?”
“格格就會欺負人,穿了男兒的衣裳,紫萍也不是男兒啊。”紫萍兀自小心的在竹橋上走著。
“我扶著你呢,你放心的走吧,越這樣,越不敢走呢。”芷云珠拉著紫萍就跑。
“哎——格格,你慢點……”紫萍驚魂未定,由著芷云珠拉著緊跑了幾步,進了湖心亭里。
“茉兒,你又欺負紫萍了,你看,她的臉都嚇白了。”康勻嗔怪著芷云珠。
“哥,紫萍跟著我,總要練出一點兒膽氣來才好,總這樣扭扭捏捏的,怎么在我身邊混啊。”
“你呀,越來越頑皮了。”康勻?qū)櫮绲狞c了一下芷云珠的鼻子。
福格見了,笑道:“真羨慕你們兄妹。”
“好了,納蘭,把你的好吃的都呈上來吧。”芷云珠笑著躲開康勻,轉(zhuǎn)身坐到竹椅上。
“瞧瞧,又來了。”福格無奈的笑笑,轉(zhuǎn)身對邊上伺候的丫頭說,“吩咐下去,傳酒菜。”
不多時,七八個丫頭排成一遛,各自手里捧著食盒依次進來,身邊伺候的丫頭便上前去,打開食盒,把里面的菜肴一樣樣端出來,擺放到中間的圓桌上。
芷云珠細看時,也感嘆納蘭家的錦衣玉食。
一色杯盤自然都是官窯填白瓷器,晶瑩白亮。
靠近芷云珠的盤子里,是圓圓的一張蛋餅,上面撒著幾粒青豆,一顆紅櫻桃,色澤艷麗,細細聞來,似乎帶著淡淡的橙香。
“這是香橙奶香蛋餅,”福格見芷云珠看著面前的盤子,忙解說著,“茉兒先嘗嘗。”
香橙奶香蛋餅嘛,原來也吃過一回,只是,卻沒有這一份顏色艷麗到了極致。芷云珠一笑,便拿起了筷子,夾了一小塊,放入口中。
恩,真不錯,味道也好極了。
“怎么樣?好吃吧?”福格見芷云珠臉上滿足的神情,知道這蛋餅合了她的胃口。
“真不錯,這是我吃到的最好吃的蛋餅。”芷云珠忙稱贊道,“回頭,叫你的廚子把做法寫下來,我要帶回去,自己做來試試。”
“做法沒什么特別的,只是,這香橙是難得的,這是我家的一個包衣送進來的一箱子,不是咱們大清國的樹上長的,我不敢獨享,所以請了二位來,回頭走的時候,給你帶上吧。”
“我說呢,怎么宮里的這道菜也沒這個味道。”芷云珠嘆道。
“茉兒,嘗嘗這個,也不錯呢。”康勻夾了一點鴨舌,放到芷云珠面前。
芷云珠嘗了一塊,也頻頻點頭,直說好吃。
納蘭福格在一邊瞧了,心中自是樂開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