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如眉。
繁星點點。
月光皎潔。
桂花樹上開滿了粉黃的花朵,清香宜人,在月色下,仿佛披上了一層晶瑩的華彩,忽地卷起一陣輕風,桂花片片飄零,將芳香灑滿天地。
自深遠的宮苑中隱約有琴聲傳來,忽而清澈透明,忽而古樸渾厚,琴聲中似藏著一股幽怨,一股思念,一股塵世間至痛的憾意,一股紅塵中最愛最憐的期盼。
那樣婉轉而凄美的琴聲自東苑的方向傳來,那里是何婕妤的“漣心苑”,因為她未達嬪妃的級別,所以不能有自己獨立的宮殿,“漣心苑”不大,不足“晚翎宮”的十之一,在旁人眼中,她只是個不足為懼的小婕妤,一個毫不受寵,毫不起眼的婕妤,可只要稍稍留點心眼就會注意到其中的不同,其他的婕妤都是兩人一苑,分東廂房和西廂房,獨獨何婕妤例外,原本她也是兩人一苑,與薔貴人同住,一人東房,一人西房,自發生落水事件后,王借何婕妤病重不宜打擾的名義順理成章得為她安排了一個獨立的院落,還親自提名“漣心苑”,這份殊榮曾一度遭人眼紅,在后宮中被人眼紅可不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那意味著往后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有危險,可隨著王對她態度的日漸冷落,對當時的薔婕妤分外恩寵時,人們的視線才慢慢轉到薔婕妤身上,可是,對于這個女人,眼紅歸眼紅,卻沒人敢當真對她下手,因為這個女人令人無從琢磨,而她看你的眼神永遠是勝券在握,仿佛你早已是她的甕中之鱉……很快的,薔婕妤被賜封薔貴人,而何婕妤依然是何婕妤。
可是不久,王卻將薔貴人丟置一邊,將目光轉移到我身上。
我相信聰明如薔貴人,一定明了王對何婕妤的感情,所以才不敢長時間的寵她,怕養虎為患,只能靠賜封“貴人”來堵住她的嘴和她的野心!
我冷笑,王也許不知道,薔貴人的野心遠遠不止貴人而已,他如此做,如同在自己身邊安了顆定時炸彈,也許他知道,只是一時想不出法子來除去薔貴人,因為那女人總能把自己保護得滴水不漏,王只是在等待時機,一個沒有任何風險的時機,一如見縫插針的太后!
這一點,他們母子倆真的很像,雖然傳聞他們并非親生母子。
我好想知道,一個得罪了王,又被太后視為眼中釘的女人,她的下場會如何?若是旁人,結局肯定只有一個,就是死,可如果是薔貴人,一切就變成未知數了,這個女人如此聰明,她怎會不知道張揚是多么危險的事?可她就是如此高調,讓所有人的目光都關注在她身上,我想她一定是為了某種目的,雖然具體為何我無從琢磨,但對于這個女人是否能憑借著她的智慧和謹慎在深宮大院中譜寫出不一樣的結局,我還是充滿了期待……
正聽得入神,突然“錚——”一聲,琴聲斷了,我似乎能感覺到那根繃緊的弦瞬間被利器割斷的聲音,顫抖著發出痛苦的呻吟。
心口倏地揪緊,我心忖著,發生什么事了?
可惜隔得太遠,我根本無從知曉那頭究竟發生了什么,只是隱約感覺不妙,不知過了多久,久到我站立窗口的雙足有些微酸麻,那頭還是沒有任何動靜,琴聲沒有再度響起,我靜靜望著圓月片刻,皓潔的月光當頭,清涼的光影,撲鼻的花香,如斯情境,如斯愜意,為何我生生地感覺到孤單?
天地之大,我的容身之地卻只有片土,不是我走不出這里,只是那個人困住了我的心,令我不想走出這里,就這么卑微而羞恥地活著,有時感慨自己為何如此作賤自己?可當真要離開,又狠不下心,對他,始終還抱著那么一線希翼。
又不知過了多久,夜色漸深,月亮也疲憊得躲進云層休息了,冷風吹在面孔上,有刀割的疼痛,我卻絲毫也感覺不到,站在窗口一直未動,這許久了,我感覺自己快凝結成“望夫石”,王不會在“漣心苑”過整夜,最遲會在凌晨曙光破曉的那一刻趕回來,他不想讓任何知道何婕妤的存在,不想讓任何人知道她在他心中的分量,他如此小心翼翼地守護著那個女人,令我又心痛又心疼。
為了保護那個女人,他可以不擇手段,他可以心狠手辣,他可以眾叛親離,他可以如此殘忍地將我推上后宮的頂峰,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看著我在浪尖顛簸而不聞不問。
聽說琳貴妃暗地里處置了那兩個宮女,就因她們聽了不該聽的,看了不該看的,這后宮之中從來都不能真正藏住秘密,可依然有人孜孜不倦地排除萬難,企圖掩耳盜鈴,可悲的是我,明明可以阻止她,可是我的私心確讓我只是言不由衷地勸說了一兩句,并沒有強烈阻止她的意思。
昨日明月隨手放在桌上的盆景,回頭時已不見,責問下去,無人知曉。
在這個黑暗的,人吃人的漩渦中,善良就是那把割傷自己的刀。
接風宴一直張燈結彩地鬧騰到子時才消停下來,眾臣、嬪妃們都拖著精疲力盡的身體回去了,王很自然地欽點我為他侍寢,明明瞧見他滿眼血絲,一臉倦容,以為他會倒頭大睡的,沒想到……他還是去找她了……還是去了……
什么都阻止不了他。
……
突然窗外一道黑影閃過,我渾身一個激靈,難道是刺客?忍不住背脊發寒,還是竊賊?忙要關上窗戶,倏地,一只大手猛然按住窗框,“彭——”一聲砸在墻壁上,黑影撲向我,由于速度太快,我根本來不及瞧清他的面目,只覺著面熟,我本能地想呼救,嘴卻在下一秒被人捂住,只能發出“嗚嗚”的聲音,我試圖掙扎,可惜來人力氣太大,死死困住我,令我無法動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