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譴退了眾人,卻拉住我的手,柔聲道,“晚兒,你陪哀家坐會兒吧……”說這話時,太后看我的眼神是從未有過的真摯和誠懇,她目光復雜地瞧著眼被太醫們包圍著的王,眼角的魚尾紋不經意深了深,透著疲憊和無奈。
身在帝王家,不論是男人還是女人,都有著同樣的身不由己。
待太醫們都忙活妥當,誠惶誠恐地向太后匯報完王現在的身體狀況后,眾人才個個蹣著腿肚子,膽戰心驚地請安告退。
太后也沒有多加為難,她有些不耐地揮揮手,眾人便惶惶而逃,生怕太后一個反悔,治他們個無用之罪。
王依舊安靜地平躺在床上,只是面色相較方才要紅潤得多,不知是因為熱的緣故,還是病情有所好轉。
太后拉著我的手,讓我陪她坐在床邊,她溫柔地注視著龍床上的王,毫不掩飾對他關心的情緒,這樣安詳而平和的太后撤去屬于太后的尊貴和驕傲,她就是一個心疼兒子的母親,我想這一刻恐怕是我離太后最近的時候,因為她似乎將我當自己人了,并未提防我任何,把最柔軟的一面都暴露在我面前,我想,應當是我不顧一切救王的舉動感化了她吧?
睡夢中的王突然蹙了下眉頭,低喃了一句什么,我忙湊耳過去細聽,聽了好幾遍才懂他的渴了,要喝水,桌上擱置著備好的桂花茶,淡淡的花香,清新爽口,我用扁平的玉匙舀了一勺,湊近王的唇邊,托著他的下顎,微微抬高,將湯水小心翼翼地倒入他口中,可是,依然有少許湯水在唇角滑落,一只絲絹及時止住湯水流向的趨勢,耳邊傳來太后溫和的聲音,“晚兒,讓哀家來吧。”她伸手接走我手中的桂花茶。
我無聲地退到一旁,安靜地瞧著太后由先開始的麻利逐漸熟絡的動作,她那么溫柔,那么小心,一點都不似往日那個咄咄逼人的太后,一點都不似在政治上將王連連打壓的太后,她不是位高權重的太后,只是一個平凡的母親。
突然,王又開始低喃,說夢話。
我心頭一道閃光,立馬警覺地想到,王經常喜歡說夢話喚何清漣的名字,如果讓太后知曉,不知會作何反應,在后宮之中,王是所有女人的男人,而不是一個女人的男人,不能獨獨鐘情某一個女人,為之癡迷到傷害自己的身體便更不能,那樣,不但不會給那個女人帶來榮耀,只會帶來災難,這也是王為何要藏起何清漣的緣故,而王定然不想何清漣引起太后的注目,這樣只會讓王變得更弱小!
“太后,您也勞累了,還是先歇息片刻,讓妾身來服侍王上就好了……”不顧太后可能會心生不悅,我大膽地走上前,含笑著接下太后手中的碗。
太后看了看我,沒有多說什么,將碗遞給了我。
我剛要松口氣,王就低喃出聲,太后轉身的動作定格了一下,旋即轉過身來,問,“他方才說什么?”眼神如炬。
那一聲‘漣’令我心頭一漏,面上卻緊忙笑道,“王方才說熱來著……”背脊一陣冷,一陣熱。
“是嗎?”太后狐疑地反問,似乎不太相信我的話,她轉身坐在床邊,眼神一瞬不瞬地盯著王,似守株待兔的獵人,等著獵物自投羅網。
心,被重重提起,我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禱王不要再喚了……不要再喚那個女人的名字了……
王沉靜地睡著,緊抿雙唇,似乎不打算說什么了。
我剛要松口氣,他又張口欲言,我忙說,“太后娘娘,你記不記得……”企圖轉移太后的注意力。
太后卻揮手止住我的話頭,定神瞧著王的嘴形,那聲聲‘漣’就在我話音剛落之際脫口而出,帶著思念和愛戀,還有怨恨和不甘,他突然伸手在虛空中抓了抓,仿佛要抓住什么一般,我忍不住伸手握住王的手,將它放好。
王卻反手緊緊抓著我的手,仿佛那是救命稻草一般。
“他方才是不是在喚何清漣的名字?”太后沉沉地問。
我一回頭,驚見太后鐵青的面色,心口一驚,本能地回道,“不是的……王,王沒有喚何婕妤的名字……太后娘娘定然是聽錯了……”
“哀家聽錯了?”太后突然冷笑一聲,“沒想到他還是惦記著那個賤人!”
我心頭“突突”兩聲,莫非太后一直都知曉何婕妤是王的心上人?
太后瞧著我一會兒,鐵青的面色才稍稍緩和了些許,她輕嘆口氣,“孩子,你還在試圖替他掩蓋?”我被太后洞悉一切的眼神看得低下了頭,在太后面前,我不管心里怎樣如明鏡兒般的清楚是非,卻依然只是個藏不了心眼的笨拙小孩,太后重重嘆了口氣,“孩子,你太善良了……”少頃,她又補充了一句,“這樣是不行的……”
我懂她的意思,她是說,在后宮之中,善良是不行的。
只是我不懂,我在她眼中的善良是否跟皇后的善良是相同的?
“哀家算是明白了……”太后沉默了少頃,突然了然地點點頭,唇角揚起冰冷的笑容,“哀家總算明白他為何面上寵你,背后卻打你,哀家也總算明白過來他為何病了也不肯醫,又為何帶病也要跟何清然比武……哀家全都明白了……他真是太令哀家失望了,為了一個不愛自己的女人不僅將政治官場上的謀略拿來對付后宮女人,還一度為了那女人失去理智,做出大逆不道的蠢事!”太后用平緩地口吻述說著,但是眼中狠厲卻加劇,陰冷的盾光似乎下一秒就要激射出來,“早知今日,哀家當初就不該心慈手軟,留了這個禍根……”
突然,太后轉顏對我一笑,道,“孩子,你放心,這次哀家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