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膛挺了挺,我故作鎮定地迎向太后的目光,微微施壓,“太后娘娘,您覺得呢?”手中的令牌向太后攤開,金光燦燦。
太后仿佛被那金光蟄到了眼睛般瞇緊瞳孔,旋即唇角扯過一抹冷笑,眼中的厲光仿佛是鋒利的寶劍直刺進我眼底,我心底,她緩緩答道,“自然說話算話……”
我歡喜,“謝太后娘娘成全!”旋即轉身吩咐那太醫趕緊搶救何婕妤。
“不過……”太后又開口了,我轉到一半的身體僵硬住,折回之際,唇角依然帶笑,“太后娘娘莫不是想反悔?”
“自然不會,哀家說話算話!”太后冷哼一聲,“不過,你的‘免死金牌’只能救一人,你確定用這最可貴的機會來救何清漣?”當說到‘何清漣’三個字時,太后加重了口吻,仿佛在提醒著我,你確定用這最可貴的機會來救你的情敵?
如果何清漣死了,王的愛情是否也會隨之埋葬?
如果我可以自私一點,無情一點,我應該對她的生死置之不理,視而不見的,我應該樂得冷眼旁觀太后是如何除了她的,可是,我做不到,我不恥這樣得到的愛情,摻著血,夾著淚。
“娘娘……”突然一直沉默的何清然開口了,聲音近在耳邊,我回過頭去,迎上他堅定而冷靜的深眸,他深深地看著我,“請娘娘救漣兒一命!”
如此說,他是舍棄了自己的生命。
這是何清然第一次對我說話,他叫我娘娘時,并不知我姓甚名誰,也不知道我為何愿意為了素昧平生的人而與太后過不去,不過,他記下了這份恩情。
當時的我亦從未想過跟這個男人會有任何交集,因為我們不過萍水相逢。
“好。”我終于吐出一個‘好’字,成全了何清然,成全了王,卻扼殺了自己萌芽的愛情,我聽到內心有個聲音在呻吟,罵我是個笨蛋!
我不知道自己以后會不會因為此刻的決定而后悔,但是這一刻,我并不后悔。
“你——”太后氣得不知說什么好,一臉恨鐵不成鋼。
她此刻定是恨死我了,恨我壞了她靜心設下的局。
禍根未能拔除,反令太后失去了孫兒,真正是賠了夫人又折兵,而我,卻在如此關鍵時刻與她作對,怕是太后再不可能原諒我……
“砰——”突然自內殿傳來沉重的聲音,仿佛是物體重重落地的聲音,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緊接著聽到一聲急促的呼聲,“王上,您沒事吧?”
王上?
他醒了?
我心頭一喜,緊忙奔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拉開隔著內殿的錦簾,以為王上起身了,卻錯愕地發現王連著椅子跌倒在地,手臂緊緊束縛在椅背上,口中還塞著白布條,一個太監跪倒在旁,口齒不清地連聲求饒,我忙上前將王扶起身,扯去他口中的白布條,驚呼,“天,這是回事?”誰這么大膽?敢綁架王?
大家同時倒抽口氣,旋即很快反應過來,所有目光都投向太后,太后并未緊張或是心虛,而是平靜地吩咐太監給王松了綁,才冷聲道,“現在看清楚這個女人了吧?她壓根不愛你!否則如何忍心這樣對待你的孩子?”太后殘忍地指出何清漣并不愛王的真相,“你剛剛沒有看到她下手之狠辣,仿佛那孩子不是她的親身骨肉,而是與她有著不共戴天仇恨的敵人!”
王的臉色慘白,比之石灰更呆滯而枯槁的白,他的眼神空洞而茫然,額際散落了幾縷發絲,襯得他慘白的面色更見消瘦,只是一日未見,我卻仿佛隔了千年,在看到他的瞬間,鼻尖立馬酸了。
王似乎并未聽到太后尖酸刻薄的話,眸子筆直地射向前方,凝視著半空中的某一處盲點,靜靜地發呆,大家看著如此呆滯的王皆嚇得大氣不敢喘,我原本一顆怦然的心隨著他的沉寂而慢慢停擺,直至不再跳動,小心翼翼地靠過去,緩緩蹲下身子,我伸手去扶王起身,以為會被他一把推開,可是沒有,他指端輕顫了一下,眼波晃了晃,似乎神志清醒了一些,他順著我手臂的力量站了起身,微微踉蹌了兩下,我不放心,便一直扶著他的手臂,深怕虛弱的他下一秒便暈倒過去。
王突然張開手臂圈住我的雙肩,身體半倚在我身上,邁開步子,無意識地往前走,我吃力地承受著來自王身體大半的重量,扶著他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不知道他要去哪里,只能跟隨著他的步伐,就在我們經過康王身邊時,我看到一個十三歲孩子眼中的傷痛,心口莫名地堵得慌,總感覺那樣的神色似曾相識,卻怎么也憶不起來在哪里見過。
當我們走到何清漣身邊時,王的腳步晃了晃停住,他的眼神依然空洞,并沒有看向正被太醫急救的何清漣,少頃,王開口了,“她若醒了,送進‘思憶苑’。”王的聲音嘶啞異常,不仔細辨別,壓根聽不出他在說什么。
說罷,王提步往前走,步履穩健了些許,似乎恢復了理智,他的表現異常平靜而冷漠,仿佛躺臥在血泊中的并非是他深愛的女子,不過是個無關緊要的人。
王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他并未回頭,只是冷冷地命令道,“給何將軍松綁!”兩邊的侍衛不敢遲疑,忙給何清然解了手鏈、腳鏈,王平靜地開口,“隨本王來。”
“是。”何清然將懷中的女子交給身旁的仆人,并未過多留戀,很快起身,沉默地跟在我們身后。
在眾目睽睽之下,我們三人慢慢走出大殿,少了大殿的沉悶和壓抑,一出門,溫煦的陽光撲面而來,帶著淡淡的花香,沁人心脾,我情不自禁地深吸了口新鮮空氣,感覺心瞬間活了過來,頭忍不住輕輕靠上王的肩頭,旋即又覺不妥,剛要退離他,卻敏感地覺察到王并未排斥我,沒有一貫的排斥!
這個發現令我心頭泛起陣陣喜悅,卻又不敢溢于言表,只能放在心底偷偷樂。
群臣一見王出來,忙連聲為何將軍討饒,王一個簡單利落的手勢止住,淡淡道,“都退下吧。”
大臣們你瞧瞧我,我瞧瞧你,不明王上所指,有幾個老臣子在唧唧歪歪地說話,王聽得不耐,蹙眉,冷凜道,“都退下!誰若要留下,本王便把斷頭臺留給他!”王的口吻冰冷,外面日頭高照,我卻感覺有股寒流自腳底心竄入,傳遍全身!
此話出口,那批大臣一刻也不敢多逗留,紛紛垂著腦袋倒退著出去了。
待眾人都散去,我們又行了一段,待到一個無人之處,王突然擁著我掉轉過頭,對何清然道,“上次之事,本王不會道歉!”
何清然一下子跪倒,恭敬地回道,“臣惶恐,上次之事本就是微臣的不對,臣罪該萬死!”
“起身吧。”王面色平靜,身姿雖單薄,卻穩健而優雅,“對與錯,旁人不知,我們心中自知,是本王情緒不穩遷怒了何將軍,叫將軍受苦了!”
“微臣不敢!”
“回吧。”王揮揮手,“邊城那邊似乎出了點亂子,你隨康王一道回去瞧瞧,看看到底是何人在乘機作亂,替本王揪出此人,重重治罰!”
我聽得出,王不過是隨便找個借口趕走何清然而已,我能理解王,雖并未懲罰何清然,卻也不悅看到他,尤其是自己的孩子因這個男人而死,自己的女人因他而奮不顧身,單單這兩個理由就足以何清然死上幾千次,幾萬次,但是何將軍非比尋常人,他若死,金朝國定要翻天覆地,王上此刻饒過他,不僅顯得王心胸寬闊,深謀遠慮,也再度讓我認識到王的鎮定以及隱忍,非常人能及。
“是!”何清然只是稍愣,并沒有感激涕零,只是平靜道,“臣定不辱圣命!”
這個男子從頭到尾,由生到死,再死里逃生,他都是處事不驚,沉穩淡定,仿佛生死于他不過是過眼煙云,仿佛這個世上沒有任何可以令他畏懼,這個馳騁沙場的梟雄平靜地仿佛雨過的寒冬,懸掛屋檐處尖利而透明的凍凍椎子,看似無害卻令人感覺到寒冷。
我忍不住想他在沙場上奮勇殺敵該是一副怎樣的模樣?是否依然這般沉默而冷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