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聲一改之前的低徘幽回,曲調變得輕快有力,聽來如見煙花三月江南。
與詩情蕭聲不搭調的是,面前上千條小白蛇對零落尸塊大肆吞咽的壯觀景像。饒是玄罡性情清冷,看了眼前從沒見過的異像,也不禁以手撫向喉間,面上流露出不適表情。
下一刻,青石臺上佳人緩解羅衣的動作又是令他氣息微窒。
白丹玉臂緩舒,纖腰微擺,沒兩下就將身上飄逸衣衫褪盡,玄罡眸光只是星閃一下就恢復平靜,從他的角度看去,白丹映著瑩潤珠光的身子猶如一尊完美無比的女子雕像。
赤白雙足在石臺輕點,啵地一響,美人如魚,已入水銀波光間。
被困在水銀里面過的玄罡知道,這看似平靜的水銀下面,還有著無數奇形怪狀的怪蟲異物。他之前就險些被一種吐出白絲的蜘蛛困死在下面。但眼前這看來姿容絕世的女子,竟然與那些毒物異蟲為伍。
水銀本是一種劇毒之物,玄罡之前是以玄術護身才能周全無恙,但看眼前女子在池中自得其樂戲水的樣子,竟是將水銀池當成一般水池!
感應出旁邊有另一道視線在目帶殺意看向自己,玄罡轉眸看向仍在吹蕭的黑狐,唇邊難得閃過絲調侃。他雖然只是唇間一個簡單至極的動作,但黑狐卻有他在勾指引逗的錯覺,氣息一個錯亂,大啖人肉的小白蛇頓時滋滋吐著血紅信子,向她擁了過來。
冷抽口氣,黑狐忙地調轉氣息,但水銀池中女子已經有所警覺,脖子以下的身體部份隱入水銀中,纖長手臂憑空一招,石臺上的紗衣如有意識般飛起,紛揚卻又快若閃電般飄到玄罡上空。玄罡看來并不打算反抗,紗衣覆到玄罡身上如繩縛體,再起時已是帶著玄罡短空飛行,到水銀池上空,女子食拇指打個搓,轟然水響,玄罡再次落入水銀池。
有些意外玄罡沒有作任何抵抗,白丹也沒有故意為難他。待玄罡全身泛著淺灰光澤淺浮在白丹身邊時,白丹靜如秋水的眸子頓時一窒!瞬間,她忘記了自己是裸著身子泡在池子里,玉長手指下意識撫向玄罡沉冷面容,口中訥訥出聲:“是你么?逸風?”
玄罡冷硬唇角微一勾挑,“小姐想必看錯人了,我叫玄罡,非你口中人。還有,小姐在這種狀態下,將我弄來近身相對,玄某就算想客氣回避,也是身不由已了。”說著邪魅目光還故意沿著白丹欣長優美的頸線往下看去,精致鎖骨下,一雙凸起的弧線將露未露,看來已是誘惑至極。
白丹錯愕下收手,目光猶自帶著緲遠和幽怨,“是啊,你不可能是他!現在至少已是數百年之后了吧,他怎么可能還活著。”說著目光暗淡下來,將身子深深沉入水銀。
岸上黑狐蕭聲一轉,變得短而促急起來。
食完人肉后肚腹變得滾圓的上千條小白蛇如收到指令般,細微密集如風掃落葉的悉嗦聲中,已是重返撲撲入池,白丹再次浮出,黑長發絲帶著銀亮光澤閃現,指尖再次綻現血花,周圍如荷金色花苞發出清脆嗶啵聲響,沒一會,如豆子暴鍋般,四周已是開滿金黃荷花!
微紅的空氣中有淡腥清芳氣息飄散,金色耀眼生花,小白蛇在水銀中游動一番后,紛紛爬入金荷花心,荷花中心異化出人形怪臉,臉形足有成人巴掌大小,一張血盆大嘴最為顯眼,口鼻雖然也有,但已經退化得接近于無。
黑狐蕭聲變得充滿誘惑性起來,小白蛇一條條地爬入花心的血口,沒一會池中遍響咀嚼聲,那花竟然生生把上千條小白蛇活活嚼食吃掉!花瓣間不時有暗腥蛇血滴入池中,咝咝水聲伴隨白霧再起,本是只有花朵浮出水銀面的上百朵金蓮長出纖長莖蔓,如有意識般在空中搖擺不停。
白丹眸中波光流轉將玄罡看眼,粉紅櫻唇微啟出聲,“君子有所觀,有所不觀。白丹深信公子人品,請公子暫時回避。”
玄罡將盤結全身的荷花莖蔓無奈看眼,再抬頭看向白丹時,眸中多有苦意,“不是不想回避,而是你的怪花太錯愛于我,看我如此狀態,如何回避才好?”他暗中已經試圖用內息震斷莖蔓,但這東西看來不屬五行之道,尋常攻擊方式對之沒有絲毫作用。甚至因為玄罡的反抗,那莖蔓越發將他纏得緊透,玄罡雖然面容冷沉如舊,但薄唇已經因為呼吸受阻而淡起白意。
蕭聲歇止,黑狐走來池邊跪下,“主子任他這樣了吧!這個男子不是好人,表面看來老實,實則奸滑無比!主子小心上了他的當!”說話之間,咬牙切齒,似恨不得將個玄罡也咬爛嚼碎吞下肚去。
白丹輕輕哦了一聲,目帶妙色,在玄罡和黑狐間一個梭巡后,凝神看向半空,“這樣也好,下面我要重新聚體,這個時候容不得一點干擾,黑奴你幫我好好看住他!”
黑狐應聲,白丹光潔身體從池中飄起的同時,手指一招,一條紗帶飛來將玄罡雙目圍得不透一絲光亮。
縈繞白光的身體才飛上半空,之前纖搖不停的荷蔓立刻如有意識般,向白丹身體纏繞過來。白丹雙手在胸前劃個半圓,食拇指交疊掐個蘭花決,微一沉目,喃喃念出數聲咒語,荷蔓頂端已經結蓬的部份脫落,粗如人指的莖蔓自動插入白丹身體。每一根莖蔓入體,白丹身子就忍不住劇烈一顫,她每百年就要經受一次這樣的換體痛苦。而這也是她在五百年前那場大浩劫中能保留下這個身體必須付出的代價。
被密密麻麻的莖蔓扎滿時,白丹身體變得透明起來,她的血管清晰可見,卻沒有一滴血液流淌其中。黑狐從下方抬首看去,可以清楚看到新鮮血液正從莖蔓源源不斷注入白丹體內。沒一會,停歇已久的心臟再次跳動,白丹雙目初睜,光華四閃,整個山洞因她的眸光頓時亮堂不少!
看了眼下方白紗蒙眼的男子,白丹唇邊淡柔輕笑,他真的很聽話,以他的本事,剛才在她換體的時候如果他真要強行掙脫,恐怕她也拿他沒有辦法。這個看似表情冷淡的男子,強硬如冰的外殼下,應該有著一顆溫柔的心。
緩慢落回地面,輕然一個旋身,身上光閃一陣后,換上件粉白衣衫。白色襯人越顯絕塵,淺粉則顯帶出年輕女子特有的嬌憨。黑狐有些錯愕白丹改變數百年來不曾變過的服色,曾經,白丹說過,她只愛純白質地的雪紗。為何如今卻輕易作了改變?黑狐目光下意識看向仍泡在水銀池中的冷沉男子。難道白丹是為了他?
五百年前,黑狐親眼見過白丹眼對著上界真仙玄逸風的清冷身影閃現落寞,如今又要歷史重演了不成?她黑狐也對玄逸風動過心,但相較于利益和生存,她更愿選擇現實點的東西。
山洞重歸寧靜,玄罡抬手摘去白紗,池中荷蔓已經盡數枯萎,白丹走到池邊,纖纖素手伸向玄罡。玄罡微一錯怔,旋即淺笑將手遞到白丹手中。
佳人美意自古不好拒絕,更何況面前的,還是一個氣質清冷的絕世美女。一旁的黑狐是這樣站在玄罡的角度為他思索的。
但玄罡卻有自己的打算,他想看看,這個被幽禁在玄之幻境達五百年,還必須用邪法才能維持身體的白衣女子,究竟是什么人?
誰也不知道,身為木族族長的玄罡,丟失過一段相當重要的記憶。記憶深處,似乎也有過一抹與之相似的飄渺白衣閃現,那時的玄罡,好像總是跟在那白衣后,不時伸手去牽扶,卻從來沒有真正將之實握入手。
黑狐將玄罡與白丹間流轉的眼神暗收入眼,心里莫名焦燥起來!
各有所想的三人都沒有注意到,洞頂照明的寶珠光華閃了兩閃,一絲白光無聲進入銅鏡,同時鏡中生出一雙美人目,帶了無限憐愛將白丹看視!
而此時,在幻夢中沉睡正香的蔻丹,正被一雙毛茸茸的爪子將小臉刨來刨去,又有濕熱的長舌在她臉上不斷舔試:隱匿在蔻丹腦中的夢獸正用自己獨透的方式想將蔻丹喚醒。
“主人快醒醒,要不然你的身體就會被那只無恥的黑狐永遠地占了去了!”夢獸的聲音帶著焦急,但夢境中的蔻丹看來雙頰酡紅,絲毫不曾有清醒過來的跡像,甚至還將夢獸的一只爪子牢牢抱住,牙齒一揚,已將夢獸爪子狠狠啃了一口,邊啃口中還在邊道:“這紅燒豬蹄啥時候長了這么厚的毛?不行,看來我要去找樓下的店家退錢!NND,收了錢,賣的東西卻是這么沒良心!”
夢獸清楚感覺自己的獸臉在嚴重扭曲、變形,定格在表情最古怪的那刻后,驟然崩潰,落下一地殘渣!
天哪!它堂堂天界下來的仙獸,竟然被人當豬蹄啃了!而這人,還是被它認作主子的人!這一刻,夢獸在無淚而泣,它是眼睛瞎了,還是吃錯藥了,竟然選擇這個顛顛傻傻的女人成為它的主子?!
帶著極強的怨氣,夢獸不再對蔻丹心存憐惜,鋒利的獸牙對準蔻丹小屁屁狠命一咬!蔻丹立刻狂叫著摸著小屁般
清醒過來!但此醒非彼醒,蔻丹的身體仍被黑狐占著。她感覺自己被逼到一處小小的角落,盡管已經將身子團縮成小小的一團,但仍感周圍空間狹窄!
“我能幫的已經幫了,能不能奪回身體,就看你自己的了!”夢獸看來氣得不輕,連對蔻丹的尊稱都直接省略了,說完再度幻作白光消失。
蔻丹能清楚看到一只黑色狐貍的影子正盤據在自己體內,如何才能將它趕出去?目光在看到體內氤氳流轉著的兩道不同的氣時,驟然一亮,對了!控氣之術!
而體外,白丹聽玄罡說明青埂峰下的狐貍被鎮壓著的時間已經有五百年時,忍不住眨上微微地喜意看向黑狐,“黑奴,五百年禁錮期已到,我們可以從這里出去了!”
“真的?”黑狐驚喜無限,她從兩百年前就開始等待白丹的這句話!但笑意還沒有傳達到唇畔,身體里突然有冰寒和火熱兩股截然不同地氣息強勢激沖上來!
適應不了極致火熱到極度冰寒的不停息地快速轉換,黑狐凄厲慘叫,哇地狂噴出一口血!櫻紅唇瓣瞬間蒼白無力,連站在對面的白丹和玄罡衣上都被噴染上不少她的血!
而蔻丹也在經受同樣地冰火熾身的極度痛苦!前一刻,她以心念強勢驅使體內一水一火兩重屬性不同的氣同時逆脈而行。
一個身體,兩個靈魂,誰是最終的勝者?那就要看誰的耐受力更好!
白丹與玄罡一臉驚奇看向倒地抽索不已的黑狐,以前不是沒見過魂靈附體,但寄主能在附魂清醒狀態下發起反擊的,還是第一次看見!一時不免對這個身體的本主產生無限好奇!
這種情況外人無法相助,只能靠意志力的強弱來決定勝負!
雖然還沒有掌握到實體,但蔻丹仍能清晰感受到靈體在因實體的極度痛苦而顫粟不已!黑狐也沒有比蔻丹好多少,她直接占著實體,經受的痛苦又比蔻丹強了數倍不止!
黑狐等了數百年才等來這個附體機會,自然也是不肯輕易放棄!蔻丹再次以念力加強冰火二氣的逆行速度,黑狐接連吐血不斷,仍是不肯輕易放棄,口中喃喃叫道:“好不容易才得到這個身體!我是不會輕易放棄的!”眼神已經煥散,但眼底的執念卻是越來越強!
好吧!那就死拼到底好了!蔻丹將黑狐垂死掙扎的話聲聽清,心內更起了斗爭之意。
蔻丹咬緊牙,忍住眼前星星閃閃的黑暈,再次催動內氣,這次的力度之強,已經遠遠超出這個身體所能承受的極限!轟地一響,妖艷紅的光絲和冷藍液體透體而出,失了控制的內氣帶著強大威力,卷帶起陣陣凌厲玄風,瞬間就將山洞里的事物摧毀一半!
紛飛的土層氣息里,玄罡護住白丹退閃兩步,饒是如此,玄罡氣勢冷沉的臉上仍被凌厲風勢刮出一道血口子!
玄罡身上灰光淡起,將白丹護于身后的同時,他自己在胸前掐了個毀滅訣,口中咒語未出,石臺上的銅鏡中,忽然傳出個婦人的溫柔聲音:“上仙莫急!這洞中所有人都注定會參與這一世的四界重組,你如此輕意將人殺去,損毀天道循環,只會害了更多的人!”
生生將毀滅決收回,玄罡眼中閃現不明,上仙?是在稱呼他嗎?他雖然是五大部族族長之一,但以上仙稱謂,似乎還太早了點!
已經發動的毀滅訣未經發出被強勢收回,就如強勢出閘的水未泄,反流回來會對壁體產生更大沖擊力,玄罡胸口氣血亂翻,冷沉俊容瞬間蒼白如紙,他就地打座調整內息的同時,白丹柔夷拿了張錦帕,細細為他擦去唇角血跡。
玄罡一震,冷眸開啟,光華大盛之下,不留絲毫情面將白丹玉手拂落一邊!
白丹臉上不由微現尷尬,她第一次這樣對待一個男子,卻被對方冷情拒絕,但她前一刻又分明看出他在保護她,為什么才轉眼功夫,他就變得這樣冷淡?
這時,白丹才意識到,眼前這個神秘冷淡的青年男子,與飄逸若仙的玄逸風是完全不同的!
玄罡重新閉目調息,他在打座之時,最忌諱有人靠近。
同時,洞中風聲歇止,蔻丹目帶疲色睜眼,她終于奪回身體的自主權!
蔻丹目光更多凝往婦人聲音傳出的那面銅鏡。
夢獸的話再度響在耳邊:要從幻境出去,就要先找到鏡眼,再與之通靈!
蔻丹剛才控制內氣發起反擊的同時,從體內流轉出去的氣也在絲絲縷縷地反射回外界變化,體內的蔻丹不用眼睛,也能將外界情況掌握得一清二楚。當蔻丹的氣流轉到銅鏡面前時,紅白藍光華相接的那么一瞬間,如同目睹月下曇花無聲開放般的靈感瞬間入她心中。
然后就是婦人發聲,難道是自己在無意間與鏡眼通了靈?那面鏡子就是鏡眼?而婦人聲音則是通靈成功的表現?
這么一想,蔻丹不由欣喜不已!
現在終于有機會從這個鬼地方出去了!
像要證明蔻丹的思考一般,鏡中一陣照亮整個洞穴的光華瀲滟后,對面光可鑒人的石壁上,閃現出一個白衣脫塵的中年女子來。看清女子慈祥的面容,白丹忽然激動無比跪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