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霧繚繞,重光疊交,偶有仙山瓊閣顯現。
暮水之海,冬水宮極界,本是一片孤獨之海。海水枯澀,一有生物落入海中,就立刻被白晶狀鹽堿包裹,再遇外力碰觸,即使是極細微氣力,也會瞬間裂化成粉末消失。直到玉帝以無上仙力,匯水之魄,海之精,成就水上幻城,為萬千水族提供一方庇護之所,這片沉寂了數萬年的死亡之海才日漸熱鬧起來。
城中所有建筑,全是半固態水魄凝成。水魄呈長條狀疊放,每塊水魄核心,都有一塊晶籃寶石,叫海精。海精,五星狀,拳頭大小,是一種半生命狀態物質。玉帝死后,幻城失了仙力維護,全靠海精透竭能量,不斷彌補損耗,才使得幻城沒有過早衰敗。不過眼下,長年累月的消耗,已使所有海精接近衰敗滅亡邊緣。
城前有八十俚海道,平時浪花洶涌,一有人走上去,就會自動開潮,現出一條十米寬的道路供人行走。玉葛、蔻丹等一眾人走上去,只見兩側數十米水墻嘩嘩激涌峙立,水汽撲面,引得發衣飄飄。蔻丹生出如落幻海錯覺,手掌下意識緊摟下懷里的一只白兔。
幻城,本是自由之城。水花二強稱霸朝水界后,水仙一族用計將水蓮逼出城外,并放言,凡水蓮一族及相貌丑陋者,一概不得入城。蔻丹看木魈可憐,特地求了玉葛用化形術將它變作一只兔子抱在懷內。頭一次立身規模如此宏偉的水建筑前,蔻丹不免有點激動,鳳目不停打量周圍一切。
除去構成物質不同,幻城從外形和規模上來說,倒與故宮有些相似。為對抗海上季節性來臨的風暴,城墻全用長八尺,闊五尺的巨大冰魄筑成。南、北兩向各設城門,蔻丹他們眼前的,就是南門。往高高城墻下一站,蔻丹倒吸口氣,與高大城墻一比,自己就如螞蟻一般渺小。
兩個胸前現著三朵水仙的美麗花靈正一一盤察出入人等。蔻丹感覺指間微沾,低頭一看,兔子正雙目發直牢牢看住花靈不放。兩個花靈感覺異常敏銳,如劍目光掃視過來,蔻丹忙地陪笑,“這兔子終年陪我居住在高山深壑中,這是第一次帶它出來。鄉巴兔,沒見過世面,看兩位太過美麗,一時不免錯眼。如有失禮,還請兩位妹妹見諒。”
墨非離在旁似笑非笑冷哼一聲。這狐貍,看來只有十七八歲,卻將兩個面容近二十歲的花靈稱作妹妹,是不自知,還是為了討好它人,言不由衷?
修行界,不差活了千年萬年的人,天地初開的幾萬年,眾人還能理著輩份稱呼,后來修行者越來越多,雖有天界墨氏書吏盡量理清所有仙籍,但眾仙輩份稱謂還是越來越混亂。最后以率性不羈的冥王為代表,所有修行者開始看對方臉容排輩分。即使皓發蒼蒼修行百年得仙骨,但沖著一張老臉,活了數萬年的神仙,見面也得尊稱一聲“前輩。”而蔻丹,以二十五歲高齡附身成現在少女模樣,面少心老,不知不覺總將比她面容大二三歲的人看年少了去。
玉葛只是安詳站立,月白身影籠著層柔和光亮。所有進出城門的人,目光首先在玉葛身上停留,生出仰望之態,就再不敢多看一眼。太過美好,且接近虛無般存在的人,眾人只怕多看兩眼,就會讓這人從眼前徹底失了形影。目光轉往一邊懷抱白兔的紅衣嬌媚少女,卻如玄鐵遇磁石,眸光驟亮下,竟是分毫移不開步子。
蔻丹看周圍聚集的人越來越多,卻多呈目光呆愣狀態,不由困惑,提了兔子耳朵將它弄到面前看了又看。難道是玉葛的化形術沒有施用到位,才使眾人對木魅生出疑惑?
一陣冰冷氣息傳來,眾人倏地回神。蔻丹感覺有異,回眸一看,樂兒空靈目中發出攝人寒光,將眾人看視目光一一逼退。
“媽媽只能給樂兒看,其他人,不許!”樂兒機械語出幾句。
蔻丹這才后知后覺明了,原來眾人僵直目光是沖她來著?
唇角微勾,鳳目更見嬌俏,“好!只給樂兒看。”邊說邊如眾人那樣,從迷魂花里掏出幾片金葉子丟入花靈身旁的水池中。池中金、銀疊光奪目,正是進出幻城的買路錢。一邊不忘記向玉葛飛出得意神色。這個神仙男子,估計從來不知金錢的重要性。想到他之前看她不斷將金葉子往迷魂花里放時的那種無可奈何的表情,蔻丹不由失聲淺笑。有著微微吃癟表情的玉葛,看來比平時清冷無物的樣子好看多了。
玉葛淺淺一笑,渾身白光更盛,對蔻丹略顯調皮的舉止不置一詞。
本是有些高高在上姿態的水仙花靈,看清玉葛笑容后,竟莫名對這男子生出尊崇。玉葛隨蔻丹走入城門,兩個花靈本能橫臂一伸,自動為玉葛開路的同時,還向玉葛微微傾身行禮。
這些眾人看來再自然不過的事,落在墨非離眼里,卻變得異常深炯起來。
走入城門沒兩步,身后一陣喧嘩聲起,蔻丹回首,只見眾人紛紛稱著“寮廬”二字跪倒下去。彈指間,佑大城門只剩下他們一行人卓然而立。
寮廬?什么東東?是人還是什么特殊組織的名稱?本能轉目看向墨非離。卻得墨非離沉默搖首。他是墨氏書吏傳人,知曉的,是玉帝生前的仙家諸事。近十年來的消息卻是空白。
“大膽!見了寮廬主人還不下跪?”十個目閃奇光的黑衣男子手執圓月彎刀砍來,勁風拂面,招勢凌人,一看就是奪命招數!
蔻丹怒,一見面,話還未明,就打算奪人性命!冷笑旋身,一手環抱兔子,一手扣彈輕彈,蘭心破幻出數點綠光將來人招數盡數破解。與怪獸相比,這些人顯然好對付得多。
黑衣男子看看手中光禿禿的刀柄,再望望地上碎鏡般的刀片殘片,短時神思恍惚后,在一個粗壯帶頭男子吼聲下,齊齊回神,兵器再出,卻是一條條靈活探首,有著三角蛇頭,長似皮鞭的黑蛇!
向墨非離飛出個你上的眼色,蔻丹寒粟退至一邊,除了已被墨非離收留的孤兒小青蛇,她可不想再與其它蛇作任何碰觸。
枯澀艱誨的笛聲響起,所有跪在地上的水族開始瑟縮不已。他們不明白,這一隊看似以那個紅衣女子帶頭的人馬,究竟從何而來,竟敢與以明府為背景的強大寮廬主人相對抗來著?如今,就算水仙主見了寮廬主人,也得給出三分薄面。
情勢逆反,黑蛇紛紛噬咬舊主,被蛇咬中的黑衣男子臉色大變,未及服食解藥,紛紛五官流血倒地,眼看就要死亡。衣袂飄響,灰色人影從青色轎內飛出,一落地就出手如電,一手迅速點中受傷黑衣男子身上要穴,一手將白色清香藥丸喂入。做完一切,好以整暇轉身,目光在蔻丹身上稍作留連,最終停在玉葛身上。
“手下有眼不識高人,得罪之處,還望多多見諒。”說著淺淺一禮,迗影行進,轉眼就至玉葛面前,蒼白得接近死人面孔的嘴唇張合:“這位白衣公子看來好生眼熟,難道是吾故人?”鷹爪狀手掌探出,迅捷如電扣往玉葛腕間。
“在下初入世,無甚熟人。”玉葛淡淡一笑,眾人只見白衣飛旋若菊,灰衣人攻出招式全部落空。
有幾個大膽的人抬頭看視,口中輕咦出聲:“不是真正的寮廬主人!這人面容死灰,一副氣息奄奄的樣子,哪及寮廬舊主萬分之一風華?”
這么一說,跪地眾人紛紛抬頭,卻又被灰衣人如電掃視過去的目光逼得重垂脖頸。
灰衣人冷沉一笑,死亡氣息盡露,“寮廬主人?不過是個屑小,如何與我相提并論?”
蔻丹目光更多凝往青色小轎,轎簾顏色陳舊,式樣看來與尋常人家所用沒有多大差異。里面透出的強大靈氣卻讓她感到異常熟悉。腦中轉了幾轉,一時又想不明這熟悉感來自何處。
兩個抬轎之人,腿粗臂圓,看來孔武有力,灰衣人沒在轎中,那兩人站立之處,堅固石面還是留下淺淺足跡。
玉葛云淡風清一瞥,自也看出轎中有異,卻不多作說明,走來拉住蔻丹,輕聲語道:“我們走。”
蔻丹訝異,這還是玉葛第一次當著眾人拉她的手。
與灰衣人錯身而過,氣流暗涌,衣衫逆揚,蔻丹只覺玉葛修長手指緊了緊,微作停步,又面色清冷如常繼續前進。
一行人投宿于城西客棧,蔻丹和樂兒一間房,玉葛性情清冷,不用特別交待,蔻丹特意吩咐掌柜為玉葛留出一間上房,墨非離天性喜歡調養靈物,身上總會出現蛇之類的古怪生物,經城門一鬧,蔻丹不想再生事端,只挑了角落里的房間供他住。
各人進房,墨非離投過不滿眼色,蔻丹當沒看見,摟了樂兒只管數起剩下的金葉子可以用度多久。幻城消費太高,所有交易都是通過金子結算。去春木宮的路途還有消費,不省著點,這些金葉子怕不夠用。
至夜,窗投暗影,蔻丹反復轉側良久,一旁樂兒早已入睡,小小臉蛋在蔻丹懷內異常乖巧可愛。蔻丹用手憐愛為它理了理才長至肩膀的頭發,又掖好被角,這才悄悄披衣起身。
廊宇寂寂,轉行沒兩步,來到玉葛房門口。抬手正打算叩門,屋內傳來玉葛清朗聲音:“既然來了,就進來吧。”
才進門,蔻丹就臉上微紅,屏風上搭著月白衣衫,燭光映照的另一面,水聲嘩嘩,木桶中人影清瑣,看來正在沐浴。蔻丹站立沒一會,水聲歇止,玉葛披衣出來,濕發披散,眉眼如畫,腰間松松挽系,整個人看來與平常大不相同。
直到修長如玉的手指抬起她的下頷,蔻丹臉上飛出紅霞,這才明白,玉葛看來多了她從沒見過的性感!
性感?!腦中一現出這個詞,蔻丹就下意識打個寒噤,她怎能把這個詞語與玉葛連系起來?
可正逼顏過來的男子,額頭濕發帶著兩顆水珠幻出迷幻光澤,菱形唇瓣看來異常潤澤,一切看來如此真實而又夢幻。蔻丹吞了吞口水,身子下意識想要后退,卻被一只臂膀阻住,“我很孤獨,陪一陪我。”潤澤唇瓣張合語道,脖間迷魂花綻放更盛,香郁氣息遍攏身周。
手指無聲拉開蔻丹胸前衣襟,看清淡淡蝶形標記,感性嗓音忽然變作冷淡飄移,“你身上什么時候多了這個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