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見寶玉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只好停住腳步耐心聽其敘說。寶玉道:“自幼年時起,我這一顆心就常覺著如挖了一個空洞一般,沒有著落,直到見了妹妹,我這心方安穩了一些,與妹妹總像是前世就相識似的,不見妹妹一日,我這心里就焦灼的不行,只是妹妹卻不曾了解我的一番心意,總是不好好搭理我,這讓我如何是好呀?但凡我是個有氣性的,早就出家當和尚去了,沒的白操這份閑心,白白的受罪!”
他這一番話,讓黛玉聽得一頭霧水,什么前因來世的?一旁的雪雁卻聽得義憤填膺,心道:“這哪來的一番歪派的混賬話,還不是個成年的公子呢,沒的就想這些事情,須得趕緊讓姑娘離了這個是非之地,別一會又生出什么禍端來!”因拉住黛玉的手就往外走。不想寶玉在身后帶著哭腔道:“今日我把掏心窩子的話都與妹妹講了,妹妹若要還只這么著不信,明天我就離家出走!”
黛玉聽他這話說得懇切,一時呆住,不知回復什么話來,雪雁卻替主明不平了,說道:“哎呀呀,我說二爺呀,你快別拿這話嚇唬我們姑娘,二爺是安心讓我們姑娘難過不成?再說,姑娘只是二爺的姑表妹,二爺出不出家也犯不上來問我們姑娘,你讓我們姑娘如何回復,這都是哪跟哪的事呀?”
寶玉索性半跪在床上說道:“我的好雪雁妹妹,我知道你是林妹妹最貼心的姐妹,快替我說兩句好話是正經!我也知道,你們一時也斷不會看透我的心,只是日后如何,自有公斷的,只是我再次求妹妹了,切不要對我這么不理不睬的,我實在是難耐對妹妹的相思之苦呀!”
這“相思”二字聽起來,著實讓人覺著扎耳朵,這屋里的人雖不過都十多歲年紀,但這二字的含義還是很領悟的。
黛玉立時一沉俊臉道:“二哥哥你這是說得什么混賬話?你每日家不思慮如何勤勉讀書,竟無端生出這歪念頭?你方才所說,我只當沒有聽見,若再要渾說,就休怪我不客氣,立時告訴舅舅和老太太去!”說罷,長長嘆了口氣,想起了進宮的元春姐姐今生也實在是命苦,碰上這么一個不思進取的弟弟,就算傾盡心血又能換來什么呢?
雪雁更是氣得不行,她也顧不得主仆有別,上前一步指著寶玉道:“二爺呀,二爺,你這是安心害我們姑娘呢!想我們姑娘來這半年多的光景,論人品,論行動處事,誰人不夸?哪個不贊?你今日竟說出這樣的話來,知道的說你自己在胡思亂想,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姑娘行為有什么不妥呢!我的爺,您年紀再小,大小也是個爺,還請您說話行事多多思慮吧!”說罷,拉住黛玉道:“姑娘咱們快走,這是非之地,絕不可久留!”
二人便堅決地朝門外走去,寶玉的一顆心立時如丟入了冰窟一般,自知黛玉說話如此決絕,斷沒有可以轉圜的余地,自己的一番相思之苦端的是付之東流了。故而淚水便傾斜而下。唬得一旁的麝月不知如何是好了。
黛玉雪雁走到門口,卻突然撞上了一個人,這人不是別人卻是襲人,看來她早就來了,方才定是站在門口偷聽呢!雪雁心中立時生起厭惡之情,嗤之以鼻道:“喲,襲人姐姐怎么回來了也不進去,別忘了里邊的可是你的主子!姐姐平日還是要細心侍候您那位爺才好,只是傷了腿,并沒有傷了腦子呀,怎么平白無故地胡言亂語起來,須知二太太是最講規矩謹慎的人物,幸而她最近也病了,顧不上,若不然這話傳到她的耳朵里,她斷不會問寶玉為何有這種念想,定會尋你的不是的!”
雪雁連珠炮般的一番話噎得襲人臉兒一陣紅一陣白的,暗暗驚嘆小看了雪雁這個丫頭,一番有理有據的話說出來,竟讓自己無言以對,最主要的是,她心里有鬼,斷不知如何回復,弄不好到越描越黑了,故而只得裝做不知何意道:“妹妹這是說得那里話來?想是林姑娘和妹妹來的時候尚短,不知道我們家這位爺的秉性,時常的就會犯那癡狂病,剛才多有冒犯姑娘的地方,還請姑娘多多擔待,我這里代我們那位爺向您陪不是了!”
黛玉心知她這不過是假充樣子罷了,遂淡然笑道:“賠禮到不必了襲人姐姐。”
襲人從臉上勉強擠出一絲笑意道:“姑娘怎么來了這么片刻就要去呀?老太太說話就要到了!”
雪雁不以為然道:“我們剛見你家的爺本是好好的,你又驚動老太太做什么?”
襲人撇了撇嘴道:“哎呀,我的好妹妹你可不知道,咱們這個寶玉可是老太太心尖上的人物,若真有什么閃失,我自是擔待不起的!
黛玉想,一會兒外祖母來了,更不好就這么走開了,遂道:“那一會老太太若是來了,就勞煩姐姐稟告一聲,就說黛玉已經來探看過了,這會子,因覺著身上乏累,自回房歇息去了。”
襲人歉然道:“自是姑娘的玉體要緊,老太太一會來,我一定會照實回稟的,還請姑娘走好,閑來多串門。”
黛玉平淡地說了一句,“多謝”就和雪雁朝院外走去。
見黛玉和雪雁漸漸遠去,襲人才略舒了一口氣,擦了擦冷汗暗想:我這事情自覺做得天衣無縫,怎么這個丫頭剛來不久,竟會聽到風聲呢?看來我以后要加倍小心了,不能為這么個人,壞了我的大事!還需早早了斷。
原來這個襲人早就和賈府一個名叫來慶的小廝勾搭在一起,想當年,襲人就是偷出秀梅繡得那個頭箍通過他栽贓給秀梅的哥哥的,自那以后,她們二人就常在一起。后來,來慶就用此事作為要挾,使得襲人與他成就了茍且之事。其實,雪雁方才說出的一番話也不過是歪打正著,并不是真正知道襲人那齷齪之事。
正在襲人站在院子里想心事的時候,冷不防被人拍了一下肩膀,來人笑道:“大白天的,怎么竟站在這里做起夢來了?”
襲人抬眼看時,見是鴛鴦不知何時已然站在了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