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瀾正欲出宮，一太監慌忙趕來，喊道：“水小姐，請留步，皇上有請。”
“皇上？”主仆二人對望了一眼。今天這夫妻二人怎么這么有默契？
三人一行來到皇上處理公務的乾坤殿。大殿雄偉恢弘，與之前的水榭環閣有天壤之別。兮莫奇負手站在大殿之上，在恢弘宮殿的襯托之下，那原本偉岸的身體顯得有些單薄和寂寥。
三人一起屈身行禮，皇上揮手示意，嫣蘿隨那太監退出。
皇上轉過頭來，細細凝望著她，無瀾迎上他的目光，毫不退讓。
“哈哈哈……像，的確很像。都是這倔強的性格。”說到最后，聲音又帶點兒惆悵。
“像誰？”無瀾有些疑惑地看向那個讓人捉摸不透的男子。
“會下棋嗎？”
無瀾點點頭，“略通此技。”
“好！來，丫頭，陪我下盤棋。”無瀾更為困惑。她聽到，他說“我”，而非“朕”。
兮莫奇轉身在一旁的棋案前坐下，無瀾也走到案前坐下，在兮莫奇的示意之下，拈起一顆白子，落下。
“那個人……是誰？”無瀾沉吟半響，終是開口問道。她只是突然覺得這個男人，不是皇上，只是一個男人，潛藏于心的孤寂和悲傷，和前世的她很像，縱使身居高位，依然免不了夜闌人靜之時那揮之不去的深淺哀傷。
執棋的手一頓，然后落下吃了一顆白子。“其實你和她一點都不像，無論是相貌還是性格。只是你們都有一個共同點：從不當我是一個高高在上、至尊而不可冒犯的皇上。”
無瀾揀走一顆黑子，等待著他后面的話。
“二十二年前，我微服出宮，一方面是為了一件牽涉極廣的案子，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厭倦了皇宮的孤獨，想去看看外面的情況，了解一下百姓們的生活。在那起案件中，我查到了朝中數位三品要員居然也牽涉其中，還有一些地方官員。也是我年輕氣盛，不知輕重，妄想當場便給他們一個下馬威，否則何以立天下？誰知他們竟生暗害之心，幸而我帶在身邊的一個侍衛與我調換身份，引開了敵人。雖然僥幸逃脫，卻身負重傷，終體力不支而暈倒。醒來時便見一女子溫婉而笑，輕問：‘你醒了？’這便是我們的相識。后來我留在那里養傷，我們一起看青草斜陽，山水綿長。那段日子，是我一生之中最為快樂的。沒有責任，沒有斗爭，一切簡單而美好，恍如仙境。”
無瀾看到兮莫奇的嘴角勾起一抹很是幸福的笑容。
“她溫婉而睿智，早在我醒來之時就已察覺我身份不簡單，但是她什么都不說。有很多次，我想告訴她，但她只是用手堵住我，柔聲道：‘什么都別說，就讓我們享受這片刻的美好，剎那的永恒。’呵，她是多么聰敏的一個女人啊！早從我的神態舉止、言語氣質猜出了我的身份，也預料到不可能與我長相廝守。只有我還傻傻地想著以后帶她回宮，給她最好的，殊不知，她最好的，卻是我剝奪的！”
那幸福溫柔的笑容又轉變成了淡淡的嘲諷和濃濃的悔恨。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無瀾頓手道。
“呵呵……是啊！早知如此，何必當初。早知當初帶她回宮便是生死兩重天，不如放她于山水之間，至少，她還……活著！”眼底，似乎有淚涌動。
如果前一刻，無瀾還覺得這個男子難以琢磨，那么現在，他已經徹底剝離了自己的偽裝，露出他鮮血淋漓的傷口，無助而又憂傷。
“或許，她從不后悔自己當初的抉擇，即使知道前路無望，但，因為有你，有她深愛和深愛她的人，所以，她隨你來了。她甚至在臨死的那一刻想的也不是她自己，而是那個深深愛著她的人，該是如此的絕望。她一定不希望看到你因為思念她而痛苦，不希望你因內疚和悔恨而折磨自己。雖然我沒有愛過人，但我知道，她應該就是這么想的。”
兮莫奇微微一怔，隨即眼睛一亮。“丫頭，你要是我的女兒就好了。不如……”
“別！你別給我打這個主意，我不會進宮的，死心吧！你難道也想把我變成第二個藍妃？”無瀾斜睨向他。
“哈哈哈……你呀！我又不是說那三個兒子，而是……罷了！我也不想勉強你們，隨緣吧！不過丫頭，你說的我很喜歡聽。這么多年，好久沒和人說這么多了！”
“注意了，你輸嘍！”無瀾狡詐地對他眨眨眼。
兮莫奇終于回過神來，一看棋盤，盡是白子。“呃……這盤不算，再來一局。”
“堂堂兮莫王朝的皇帝居然也會耍賴？今日我可算是見識了！”無瀾狀似驚訝。
“皇帝也是人嘛！再說，你這小丫頭什么時候把我當皇上了？”
“反正你就是輸了。”無瀾也耍賴。
“那就再來一盤，看誰輸！”
“來就來，誰怕誰！”
已是日落夕斜，太監進殿提醒倆人用膳之時，目瞪口呆地看著還在爭論不休的兩個人。
兮莫奇嘆了一口氣，揮退宮人。“沒想到時間過得這么快，都要用晚膳了！丫頭，留下來陪我用過膳再走吧？”
“不了，習慣了家里的飯食，宮里的太過華貴，無憂消受不起。”
“哈哈哈……放心吧！你就別拐彎抹角地提醒我了，不再逼你就是。”
無瀾燦然一笑。
“丫頭，不管怎樣，我今天很開心，是我這十年來最為開心的一天。謝謝你，丫頭！”
“不用謝我，是你先把我當朋友，我才用朋友的方式待你的。”
“朋友，好，朋友！哈哈哈……”
“對了，你今天找我就是為了給我講一個故事？”
“就知道你這丫頭沒這么容易應付。其實我是想看看皇后想和你說什么，不過已經沒這個必要了。”
“是呵，沒必要了！”無瀾會心一笑。
“那我回府了。”無瀾轉身離去。
“丫頭，我們還沒分勝負呢！下次接著下！”兮莫奇在身后喊道。
“沒問題！”無瀾回頭一笑。
今天，似乎都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