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嫣蘿端著熱水進來,發現小姐居然還在睡,以前小姐可是絕不賴床的,每次她一進來就看見小姐已經換好衣服,坐在窗臺前了,今天……
“小姐,起床了!”嫣蘿放下面盆,走上前去叫無瀾。
無瀾睜開眼,努力回想前一晚發生的事情。好像她做了個很模糊的夢,夢中那女子在笑,然后消失了,她叫不出來,也追不上,然后……她醒了,再出去了,后來……遇到了,那個人!無瀾總算清醒了??墒撬趺此耍坑质窃趺椿氐椒坷锏模?/p>
“小姐?”嫣蘿看無瀾還一臉困惑和呆怔的樣子,叫了一聲。
“哦,嫣蘿,什么事?”
“小姐,該起床了,先洗把臉吧!”無奈地搖搖頭,今天小姐有點奇怪。
簡單地將烏黑的長發往后一梳,用一根絲線系住,落在簡約的素衣上。無瀾從不讓嫣蘿給她梳那些繁復的發髻,也許是因前世一頭利落短發慣了,這么長的頭發還真不知怎么打理,也不習慣整天頂著那些她看見就頭疼的發髻,雖然的確很漂亮,但,不是她喜歡的。她不喜歡的東西,再美,她也不會多看一眼。所以,直到現在,她還從未梳過古代發髻,更談不上會了。后來,嫣蘿要幫她梳,她只是回了一句:“要是你以后嫁人了,我找誰梳?”氣得嫣蘿半天沒理她。嫣蘿從沒想過今后會離開小姐,她只是很單純地希望可以一直跟著小姐,看著小姐,所以,聽到她會因為嫁人而離開小姐,她很不開心。她想,要不,今后不嫁人了。她那點心思無瀾哪會看不出來,摸著她的頭微笑著對她說:“傻丫頭,女孩子哪有不嫁人的?今后若是遇到一個真心待你的人就好好把握住,不要一直跟著我?!蔽医K是會走的!只是這最后一句她沒說,要是她說了,還不知道這丫頭該急成什么樣兒了。嫣蘿卻問:“那小姐也會嫁人嗎?”誰會配得上她家小姐??!無瀾只是一笑,沒有回答。嫣蘿不明白小姐這笑是什么意思,但沒有再問。那時,其實她們都還小,不過十二三歲的年紀。豆蔻不解相思意,年少不諳離恨苦。
剛打理完畢,院中一小廝急急跑來,在門外喊道:“二小姐,皇上派人召您進宮。”
“知道了,退下吧!”
“是!”腳步聲漸漸遠離。
邱公公正坐在前廳喝茶,便見一素衣女子娉婷而來,不施粉黛,白皙如玉;不綴珠玉,儀態萬方;不著霓裳,溢彩流光。這樣的女子呵!雖不是第一次見,也還是暗自驚嘆了一把。笑臉迎上:“水小姐多日不來,皇上可念叨著呢!這不,今兒個就派人來請了?!?/p>
無瀾也微微一笑:“邱公公言重了,無憂一介臣女,哪得皇上如此看重!”
“像您這樣的女子,豈是一介臣女如此簡單!好了,不多說了,皇上還等著呢!要是耽擱了可就不好了?!?/p>
這次不在莊嚴的大殿,而是一個寬闊雅致的亭子。兮莫奇坐在庭中鋪著軟墊的石凳上,仔細凝視著桌上的一盤棋,眉頭微皺,好似遇到了難解的題,冥思苦想而不得其法。
“再皺下去可就真的成老頭兒了!”一道清雅明朗的聲音傳來,兮莫奇微笑著抬頭:“丫頭可來了!本來就已經是老頭子了?!?/p>
無瀾搖搖頭,頗不贊同?!澳强刹灰欢?,你不是才過五十壽宴嗎?正值壯年呢!不是還有五十知天命一說嗎?歷經滄桑,將一切看透。還有‘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慈思叶寄敲从兄練猓阋彩且粐?,怎能如此服老?”
“好了,這丫頭,說不過你!”呵,他還沒老呢?那丫頭不會只是為了安慰他吧?“快來將上次我們還未下完的棋繼續下完,剛才我仔細研究了一下,可惜還未找出破你之法?!?/p>
“那這棋我不是贏定了,還有必要下么?”
“那可不一定,不是還沒到最后嗎?說不定最后峰回路轉,我反敗為勝了呢?”
“看來我若不陪你下完這盤棋,你是不會甘心的。那就讓你輸得心服口服!”
“好!就算輸了,我也認了。平時那些人陪我對弈都是心有余悸,不敢使出全力,就算贏了,也贏得不痛快,難得碰到你這么不知好歹的丫頭,就和我好好對上一局!”
倆人殺得天昏地暗,不知今夕何夕!最后,終于以兮莫奇的一聲長笑而告終,不過那結局……
“哈哈哈……不愧是丫頭!”
“認輸了嗎?”語氣頗為輕松。
“嗯,我輸了!”
“不過你在敗勢盡顯的情況下,還能對上我那么多毫不留情的猛烈攻擊,的確不賴!”
“那是,我可是老當益壯!”兮莫奇很得意地縷了縷短短的胡須,仿佛受到大人夸獎的小孩子。
“也不知剛才誰承認自己老了!”無瀾暗諷了他一句,翻翻白眼,虧她還以為他精神萎靡,想法子安慰他,連曹操的話都搬出來了。根本就是……假的嘛!
“對了,你剛才說的那句話是誰說的,好像很有雄心?!?/p>
“那是……我在書上看過的一位亂世梟雄。他的故事很長,以后有時間再慢慢跟你講?!?/p>
“好,可別忘了?”
“不會的?!睙o瀾一笑。
“皇上!三皇子派人請您過府一趟?!鼻窆故鬃邅怼?/p>
“所為何事?”似乎無動于衷。
“太醫說三皇子得了一種很嚴重的病,具體是什么病奴才也不知道,只知三皇子好像無法下床了?!?/p>
“有這么嚴重?”
邱公公垂首默立。
無瀾見是皇家私事,正欲起身告辭,兮莫奇卻轉頭對他一笑:“丫頭,我還想你多陪我一會兒呢,可不能就這么放你走了。走,陪我去看看?!闭f完拽住她的手就往前走。
無瀾本欲推辭的話到嘴邊卻沒有說出。她只覺這雙很自然握著她的手很溫暖,像她想象中父親的手。她并不是真的什么都不在乎,只是得不到的她不會去強求,不屬于她的不想去在乎。她也曾努力幻想過自己親人的模樣,很溫暖,很慈祥,會對她寵溺的笑,盡管她兩世都不知道什么是雙親之愛。而這一刻,她從兮莫奇的臉上看到了她對父母所有的希冀,心的一角那嚴酷的冰防突然瓦解,變得脆弱起來,突然有一種潮濕的感覺,但她從來不哭,所以她逼回去了。只是她突然間才明白,哭并不是弱者,而是因為你擁有可以依靠的人,當有那么一個人站在你身邊時,你的脆弱才可以用眼淚來宣泄。從前她被遺棄在孤兒院,看那些被父母捧在掌心小心呵護的孩子時,她沒哭;當她被人踩在腳下,聽那些人對她叫囂和嘲諷時,她沒哭;在她獨力撐起一個王朝面對狂風暴雨時,她也沒哭;當她被人身陷致死來到一個陌生的世界,她更沒哭。所以,無論如何,她不會哭。雖然她不再認為眼淚是懦弱,但還是無法解決任何問題。她終究,與淚水是無緣的!
一系列波濤涌動的情感又緩緩落下,除了心中一角驀地柔軟,看了一眼那還不覺握著她的手,唇邊綻出一抹和煦的笑容,如午夜幽蘭。
兮莫奇看著那王府上陌生的“裕王府”,心底有絲悵惘,他不是個合格的父親??!斂了斂心神,兮莫奇抬腳走進。
兮莫奇走進兮莫宇的房間,卻沒看到本該躺在病床上的人,房中靜寂詭異地可怕。倆人對望一眼,心中已有些許猜曉。突然從四周竄出一群手持刀戟,渾身散發著凜凜寒氣的黑衣人。然后從幕后走出一錦衣華袍的頎長男子,俊貌玉顏,溫雅如風。他從容地走到桌邊坐下,面無表情地看著中間自從他進來就一直緊緊盯著他的人。
“父皇,該結束了?!睖匮拍凶诱Z如春風。
“是啊,該結束了!只是朕沒想到是你?!?/p>
“為何不能是我?這些年來我韜光養晦、不爭不怒,看著那些可惡的女人想方設法地欺負我母妃,我忍痛漠視,假裝懦弱,為的是什么?就是有朝一日可以執掌朝堂,傲視所有人,奪回我應該享有的一切!”說完,深吸一口氣,平復了一下起伏的心情。
“朕知道,朕不是一個合格的好父皇,朕愧對你,愧對你母親,愧對所有的人。朕太自私,給不了自己心愛的女人一個安穩的生活,便索性將對所有人的愛都剝奪,所以,你們要的愛,朕已經給不起?!?/p>
“哼,給不起?是不想給吧?反正我們也不需要!對了,告訴你一件事,你的柔妃在上個月已經去世了?!甭曇敉钢某爸S。
“你母妃她……是朕對不起你們!”
“一句道歉就解決了嗎?實際點吧!”
“朕也不期望能取得你的原諒,只是覺得朕這一生太過失敗,無論是朕愛的人,還是那些愛朕的人,從來都得不到快樂和安穩。高處不勝寒,你不會了解那種身居高位的孤獨和寂寞,所以你才費盡心思想用這個位置來困住自己?!?/p>
“不管怎樣,那是我的事,我只要那種俯視眾生、至高無上的感覺,其他的我一概不管?!?/p>
“何苦執迷不悟??!”聲音蒼涼而無奈。
“下詔書吧!”
“這個位置不是你能坐得起的?!?/p>
“除了我,還有誰?哼,還在等那個女人的孩子嗎?可笑,都失蹤十年的人了,說不定早就不在人世了,不然為什么這么久都不會來?”
“絕對不會。”堅決而篤定。
“還是別白費力氣做些無謂之爭了,今天沒有人能扭轉乾坤。我的人已經將整個都城全部控制了。今天這旨是下也得下,不下,也得下!”長袖一揮,語氣驀地變得狠絕。那些黑衣人立刻緊緊圍上來。
兮莫奇滿目擔憂地看了看無瀾,有些猶疑不決。
無瀾看出他的擔憂,盯著那些黑衣人道:“不用管我,自保應該還不成問題?!?/p>
“丫頭你還會武?”兮莫奇語氣驚疑地問道。
“沒時間廢話,來了,小心!”無瀾伸手為他擋掉一擊,順便奪過一把刀。
兮莫奇心知此時也不是好奇的時候,趕緊接上接連而來的猛烈攻擊,一邊不甚放心地看看無瀾。無瀾的打法不同于他所見過的任何一種招數,只見她身形迅速地穿梭在那些黑衣人中,招式簡潔凌厲,無一招贅余,且招招狠辣無情,直擊敵人致命之處。心下暗驚之余,已是無暇他顧。
其實那些黑衣人也算是武藝之佼佼者,只是受到一直被他們忽視的無瀾的攻擊,而且似乎毫無章法可循,都有些猝不及防。然而畢竟人數眾多,而且武藝不凡,很快,無瀾漸漸處于劣勢。
一人舉劍刺來,無瀾閃身一避,卻不想后面還有一刀,眼看即將沒入身體,斜里射出一把劍,將那千鈞力勢的刀硬生生給截斷,無瀾還來不及驚訝,腰間一緊,人已經落于數丈之外,而她剛才站立的地方還插著一把劍,原來同時還有另外一人在襲擊她,可真是死里逃生啊!抬頭看那剛才救她的人,一身藍衣,面上一張銀色面具。他緊緊摟著她,眼中似有些憂慮。
“這次我又欠你一命?!?/p>
“那要怎么報答我?”語氣頗有些調侃。
“你想要我怎么報答你?”無瀾反問。
“嗯……以身相許如何?”似經過深思熟慮的答案。
“做夢!”無瀾冷眼一瞥??吹剿€環著自己腰間的手,“放手!”
“不放!”
無瀾沒心思和他廢話,正欲直接打掉他的手,卻被他帶起,直接飛躍到還在與黑衣人周旋的兮莫奇身邊。旋身,后轉,前側,單手揮劍,快如光影,不消片刻,黑衣人已被絞殺殆盡,而此時那原先坐在桌旁的溫雅身影已經一身肅殺戾氣,持劍與他們相對。兮莫漓放開無瀾,長劍指地。
兩道迅如閃電,快如光影的身影糾纏在一起。無瀾倆人心中各有焦慮地盯著眼前看不清身影的決戰。
片刻,身分。兮莫宇單膝跪地,仗劍的手微微顫抖,兮莫漓憑劍而立。勝負立分。
“你輸了。放棄吧!”
“呵,你打敗了我也沒用。”
“是說夏大人的兵馬嗎?他已經死了。兵馬已經被我的人控制。”
“不,不可能!你,你是怎么知道的?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計劃的?”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p>
“上次闖入機關的是你?”
“是我?!?/p>
“你到底是誰?”兮莫宇的表情漸露猙獰。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已經敗了。”
“呵呵……哈哈……我敗了?我苦心經營近十幾年之久的計劃就這么敗了?哈哈哈哈……敗了……”兮莫宇已近癲狂。
兮莫漓沒有絲毫表情,對空說了一句話:“他,你自行處置吧!”說完欲要離去。
“漓兒,你還在恨我嗎?”比起剛才的蒼涼,更像是老了十歲。
無瀾聽到他的稱呼,心下又是一驚。他告訴過自己叫漓,卻從未想過他就是那個消失近十年的四皇子。
“我從未恨過你?!辟饽烊晕椿仡^看他一眼。
“那你為何這么久,都不回來?”聲音有些凄楚,有些無奈。
“因為……這里不是我的家?!背烈髌蹋K是開口道。
“家?是呵!這偌大的宮內,豈能容得下一個家?”兮莫奇眼中寫滿滄桑。
“不要再為我讓大哥和二哥也舊事重演,把皇位傳給二哥吧!”他知道他為了保存自己的地位,一直讓二哥壓制大哥和三哥,并為他培養勢力,當初他欲讓二哥娶丞相之女也是這個原因,只是他不知道,二哥也有那樣的心思?。』蛟S他早就知道,卻裝作不曉,是想以那樣的方式來了結嗎?卻沒想到先動手的是三哥。
“那你,還會回來嗎?”
沉默。隱約,那微渺如塵埃的希望如夢幻滅。
“我會讓火狐他們留下來幫你處理后續事務的。”然后,離開?!芭耍視貋碚夷愕??!憋h渺的聲音從遠空傳來。
“漓兒……”輕若呢喃。
無瀾望向神色恍若呆滯的兮莫奇,輕輕拍了一下他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