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公子!”早朝過后,施方洛叫住正欲離開宮門的無塵。
無塵站定回首,神色淡漠地看著朝他走來的施方洛。“不知施大人有何指教?”
施方洛盯著無塵波瀾不興的神色半響,道:“你昨日在勸誡我之時,是否就已經打定主意了?”
“你以為如果我不接,皇上就會把兵權讓給你嗎?”無塵淡淡一笑,問了一句似與問題無關的話。
“無論如何,至少我還有機會!”
“其實皇上的為人你是相當清楚的,毫無把握的事情他不會付出代價去賭。所以你等的也不過是一個渺茫的希望罷了!”
“那你呢?是如何讓陛下信任你的?”
“因為你們都想辦到的事情,只有我辦到了!”
“徐科的事是你揭發的?”施方洛訝異地看向他。
無塵但笑不語。
“即便如此,你又有何信心以十萬對四十萬?”
“那就是鳳某自己的事了,不勞施大人費心。”
施方洛盯著他渾不在意的神情,問道:“你是她什么人?愿意為她犧牲至此?”
無塵聞言淡淡一笑:“故人。再說你又怎知我會犧牲?又是為了她而犧牲?”見施方洛又是一陣驚訝,無塵繼續道:“總之,我會讓他們償還該償還的一切,無論以何種名義,付出何種代價!”
待要再問,無塵已經轉頭離開。施方洛盯著他單薄瘦削的身影,眼中幽光難測,有疑惑,有不解,有訝異,還有……一種似曾相識的熟悉!
次日,兮莫淵親自以送新晉封的淵啟大將軍鳳無塵以及十萬將士整裝出行,鳳無塵騎在一騎白馬上,映襯著他如雪的衣襟仿如天成,渾然一體無絲毫雜色。就那樣淡淡地俯瞰著馬下嚴整的兵將,然后抬首盯著前方。三年蟄伏,三年隱忍,從今日開始,我要鐵蹄踏破你們的錦繡河山,踏碎你們精心織就的春秋美夢!
長風凜冽,一身著黑色戰袍的年青男子雙眉緊鎖,目光投向遠方。身旁是幾個同樣身披戰甲的男子,大多形容粗獷,眸中也無異帶了些許憂慮。
瞿良看了看這陰惻的天氣,繼續盯著遠方。敵我雙方力量懸殊,秋城只有一萬兵馬,如何抵擋得了敵方的四十萬大軍?眼前也只能先拼死守住,只待皇上的援兵到來了。兩日前,聽說皇上新冊封了一位淵啟大將軍,著他領兵十萬來援。只是不知這十萬,又能支撐得了多久!昨日一早,便接到那位新晉封的將軍的指令,說是讓他一切低調行事,不要輕易泄露他今日到達的時間,也無需恭迎,只要和平日保持一樣便好。瞿良雖有些奇怪,但還是遵照那位將軍的意思,只領了幾個親衛到這里迎接。不過這位將軍行軍速度確實神速,明明需要四天時間的路程硬是讓他幾乎縮短了一半!只是……十萬……唉!
遠遠,看到一行黑壓壓的士兵整整齊齊列著方陣前行,為首的是幾個騎馬的人,其中最中間的是一個雪衣男子,騎在同樣色白如雪的白馬上,寬大的衣袍在疾風之中獵獵鼓蕩,挺直的身軀顯得瘦削卻堅毅,待到走進,才發現他面上覆了半張銀色的面具,給整個人平添一股冷冽。
想來這便是皇上新晉封的淵啟大將軍了,不禁有些詫異他瘦削的身形以及看起來無論如何也不會超過二十的年齡。只是終究只是心有懷疑,面上還是恭敬上前:“秋城守將瞿良恭迎淵啟大將軍!”
雪衣男子淡淡揮手:“瞿將軍不必多禮。”身手利落地下馬,無塵徑直朝營帳走去。身旁一黑衣男子朝身后諸將略一揮手示意,轉身跟上無塵的步伐。
瞿良也隨即跟上。
“瞿將軍,我想要這里的地形部署圖。”營帳里,所有將領都聚首在側,中間是一身雪衣的無塵。
瞿良從懷中掏出地圖,雙手呈上。
無塵伸手接過,瑩白纖長的手指映襯著暗灰的皮革圖紙讓瞿良一愣。
淡淡掃視一眼圖紙,眼光有一瞬的停頓。“這里是什么地方?”無塵指著一處暗黑標記的地方問道。
瞿良就著他手指指向之地看了一眼道:“這是秋城的秋領谷,呈封閉的凹形,不過由于此地比較隱蔽的緣故,鮮少有人得知。但是這里有些極為珍貴的藥材,又距離營地較近,所以平時我們也會帶人去這里采藥,負責醫治戰士們的傷病情況。”
沉吟片刻,仿佛下定決心,道:“好!瞿將軍明晚還是駐守在此處。若敵軍來犯,只需即慌避走,不可直面其鋒,到時將他們引到秋領谷,其它由我來安排。”
“大將軍是想誘敵入谷,然后圍剿?”瞿良訝然道。
無塵的目光投向遠處,一聲清亮入耳:“是!”
瞿良看了一眼淡定從容的無塵,澄澈如水的眼眸卻不知為何給人一種深不可測的淺淺蒙光。俯首回道:“是,瞿良謹聽大將軍之令!”
無塵捏著圖紙的手指驟然收緊,面具掩蓋下的容顏綻出一抹微笑:玄川,這招叫“請君入甕”。我不會忘記你當初送給我的那一箭,雖然沒有傷害我,卻要了另一個人的性命!明晚,我將毫不遲疑地還給你!而柒冉謙,當年的易之謙,我說過你要是傷害了我關心愛護的人,地獄……對你來說,將不是傳說!你們都挑戰了我的底線,那么,明晚,我會讓你們收獲在人世間的最后一份禮物……死亡!
他們提前一日到達,玄川或是柒冉謙定不會想到,而依情況,明日是攻城最好的時機,趁援軍還未趕來時突襲,悄無聲息地占領秋城之后再將才趕來并人困馬乏的援軍一網打盡!只是他們的算盤打錯了,有他在,就不會讓他們的意圖得逞!原本此次聯軍的將領就是流影的心腹玄川以及柒冉的五皇子柒冉謙,這次不管是玄川還是柒冉謙,他都不會輕易放過!
至于柒冉謙的身份,他早已通過這三年的調查了解清楚。柒冉謙當初接近無憂,完全是為了鳳主的預言,他一直以為無憂就是鳳主。早在三年前,真相大白之后,無憂就離開了柒冉謙,只是歷經三年了,早已不知她如今身在何方,境況如何。
夜晚,悄無聲息,仿如沒有生命的死寂,將一切掩埋在暗無天日的惶惶塵光。婆娑搖擺的樹木借著如勾新月的朦朧光影在地上投下一襲寂淡的疏影,偶爾動蕩不已。如銀泄大地。不時有些佩刀攜劍的戰士在營地周圍逡巡。
簌簌聲響。一片迷蒙的黑影朝著這沉睡的領地伏身潛進,在引起警覺的時候豁然而起,沖進被驚醒卻仍舊迷茫不知所措恍若夢中的營帳。
喊殺聲頓起,瞿良急忙組織隊伍往后撤退,朝秋領谷的方向前去。
不給敵人留任何逃路!玄川領著手上的十萬部將追擊而去,隨瞿良沖進了秋領谷。但是轉而便不見了對方的身影。玄川環顧了一下四周,心下大驚:這是一座四面環起的險谷,若是困于其間,再遭突襲,無論有多少兵馬也必得全軍覆沒!陷阱!玄川急欲抽身撤退,卻見周圍突然冒出無數黑影,心中頓生一股絕望。但他豈是甘于就死之人,就算是死,也定要力拼到底!
玄川一咬牙,對著那些此刻都目瞪口呆的部將喊道:“給我沖出去!”
話音剛落,漫天箭矢急馳而來,頓時在空中布滿了綿密如網的飛羽。四處只聽一片慘叫哀嚎之聲,身邊的人不住倒下。玄川面色冷峻,手中長刀舞動,卷起那些向他蜂擁而來的箭矢,調轉箭頭,以更甚先前的速度向著來源之地飛去。茫茫黑影中有一片倒下后的空缺。
無塵冷冷一笑,伸手搭弓,箭頭對準場中那揮刀收箭的黑甲男子。
玄冰,這一箭,我替水元重還給你!
銀色的箭,夾著徐徐的風,在暗夜中以看不見光影的速度,向著中心一鐵血長刀之人疾馳而去。
玄冰下意識地揮刀去擋,卻只覺這箭的速度實在非同一般,竟然沖斷了長刀,精準地射入了他的胸膛!箭貫穿了他的身體,留下一個汩汩流血的傷口。玄冰死死瞪向高丘之上那個握弓的人,帶著他生平最后的一抹表情……難以置信,倒地,隕滅!
眼見那十萬人馬已經斬落得差不多了。瞿良一聲大喝,便領著所有潛伏的兵馬出來,瞬間成了一個修羅戰場,觸目皆是染血的雙手、滴血的短刀長劍,充血的赤紅眼眸。
十萬兵馬,頓成十萬尸魂!
無塵放下弓箭,負手望了望遠方不知何時突然升起來的火光,沒有成功的欣喜,只是淡淡嘆出一口氣,似了結,似悵惘,似迷茫……在并不沉靜的夜里,如一縷繞梁的絲,被細風拉長,悠蕩……
有些事,是身不由己,所以犯了錯;有些事,是無路可走,所以犯了錯;而有些事,是生之信仰,所以犯了錯。由此,也到底說不清是錯是誤,誰可以原諒誰又不得原諒。或許,有些事的確沒有必要,或許,她是錯的,只是有一種執念,當它真的成為執念之后,便如扎根的菟絲攀纏于心,除非死,否則再也無法擺脫。如此,隨心也罷!
有什么東西,趨于遺忘;有什么東西,幾近消亡。往前,是絕地墳墓無底黑洞,還是芳菲萬里斑斕錦道?我能獻出,也不過這一往無前誓不回頭一場任性執著!愚念?癡執?我已不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