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僻的迎凰樓燈火通明,卻是寂靜無聲,空氣里隱隱蘊含著異樣的氣息。月兒手持琉璃風燈引路,古昔風來到迎凰樓,凰婉清正和海芋靜靜的坐著賞月,看到他一起站起來,目光直直的看著他,面色平靜異常。
“這么晚找我什么事?”古昔風大喇喇的在亭中石椅上坐下,漫不經(jīng)心的自斟了一杯啜飲著。
凰婉清向海芋點點頭,海芋方領了月兒退下去,躲到閣樓上觀望亭中局勢——不成功便成仁,如果還不能令古昔風改觀,那她就只有帶婉清回邊關了。
凰婉清舉起腳步,緩緩的拾階而上,晚風吹起,園里花草隨風搖擺,沙沙作響,她寬大的衣袖隨風飄飛,宛如蝶舞,絕美的容顏平靜得不起一絲波瀾。
古昔風有些發(fā)愣——什么時候她這樣心靜如水了?
亭中依舊置著古琴,凰婉清并不急于解釋誤會,在琴前坐下來,勾唇一笑,傾國傾城:“本宮今晚為駙馬彈一曲蜀南小曲《竹海》,如何?”
“竹海?”古昔風聞言一愣,不敢相信這個深宮之中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公主也識得此曲。
凰婉清微微一笑,纖指一動,行云流水一樣的琴聲就泄開來,古昔風還來不及反應就又陷入了琴聲之中,思緒飄得好遠好遠,一會兒是竹風影動的溫柔,一會兒是嫩竹拔節(jié)生長的生機勃勃……一曲幽揚的《竹海》被她高超的琴藝演繹得出神入化,讓人有身臨其境的感覺。
郊外竹林里,與吉兒在林中嬉戲的場景重現(xiàn)心頭,甜蜜的過往讓他情不自禁的揚起笑容。
“風哥哥,來抓我呀,快來快來……”一個精靈一般的女孩奔跑在林間,格格的笑聲如銀鈴回蕩在風中。
少年昔風搖頭笑了起來:“呵呵,小淘氣看你往哪兒跑?”
“來呀來呀!”歡快的笑聲回響在林中,八歲的吉兒提裙而跑,一不小心跌倒在地,“哎呀——”
昔風急忙上前抱起她,緊張的問:“怎么樣,摔到哪里了?”
吉兒嘟著小嘴委屈的看著滿臉擔憂的他,大眼睛眨啊眨直眨得人心慌,突然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嘻嘻,騙你的!”
說完她撒腿就跑,靈動得像一只兔子,哪里有受傷的痕跡?古昔風方知上當,勾唇一笑追了上去,一把把她抱在懷里:“看你還往哪里跑?這輩子你都跑不掉了,注定是我的小小新娘!”
“那風哥哥會一輩子對我好嗎?”
“當然,風哥哥會永遠保護你!”
一曲終了,尚有余音繞梁不絕,古昔風沉浸在琴音里,心情的回憶著往事,神思飛揚。
凰婉清收手看著神游的他,雙眼微閉,俊郎的面容上掛著溫和的笑意,似乎整個人都在琴聲中松懈下來。
難道見他露出真面目,就讓他再開心一會兒吧!凰婉清靜靜的坐著,猶豫要不要再彈一曲,吉兒的死雖不是她有心造成,但歸根到底,與她脫不了干系。如果是在以前,她絕對不會為此自責,但現(xiàn)在受過傷承過難,她忽然明白了他的心有多痛。亦明白了天不遂人愿的道理,比起他六年來所嘗相思無望之苦皇兄的欺負不值一提,她活著尚有希望,而他的早已絕望。古昔風,我是不是該原諒你對我的惡劣?
思索之間,幾片樹葉隨風飄下,輕輕的落在地上,清爽的晚風吹起發(fā)絲飛揚,古昔風才陡然回神,一睜眼看到眼前坐著的凰婉清,臉上似有憐惜般的溫柔,不覺一怔,急忙收斂神色,冷聲道:“今晚邀我來,不會就是為了聽你彈琴吧?”
“昔林已經(jīng)把吉兒的事告訴我了——這就是你冷落虐待我的原因吧?”凰婉清輕聲說,語氣柔和全無責怪之情。
古昔風怔了一怔,旋即惱怒的低咒一聲:“多事的昔林!”
“你不要怪他,他亦是為了我們好……”凰婉清搖搖頭勸道,“有這樣的好兄弟你應該感到高興!”
“這個不用你來教我!”古昔風喝道,臉色有些陰沉。
凰婉清看看他,突然站起來,走到他面前,猛地跪下,古昔風吃驚的看著她不知道她到底想干什么。
“對不起!”凰婉清輕聲道歉,誠摯的目光直視他深邃的眼睛,在那里,她看到了無法言說的憂傷。
“什么?”古昔風發(fā)愣,一時沒反應過來。
“我愿為吉兒償命!”凰婉清認真的說,仰著臉看他,目光堅決坦蕩,“那一年剛下江南不久,我水土不服染上重病,父皇又有公務在身,只得命人快馬加鞭送我回京醫(yī)治,路上出了什么意外我根本不知道——因為我早已陷入昏迷,回宮后,太醫(yī)說若再遲上半天,我命休矣……為此我之命害了一條命,本非我愿,我愿以死謝罪!”
這是她娶的那個驕橫公主嗎?古昔風不敢相信的揉揉眼睛,再掏掏耳朵,懷疑她今天是不是吃錯藥了,問:“你又發(fā)什么瘋?”
“我無回天之力,不能令吉兒復生,只能以命相抵,以解你心頭之恨!”凰婉清一字一句的說,閃亮如星的大眼睛黯了黯,然而只是幾秒功夫又明亮起來。
古昔風震驚的看著她:“你……”
“如果你擔心皇上追究我的死因,那我現(xiàn)在可以寫下遺書,證明我是病逝與古家無關。如果你是認為我的死不足有消你心頭之恨,那我也沒辦法了!”凰婉清說得云淡風輕,好像根本不把自己的生死放在眼里。
她這樣的態(tài)度,是太狂妄還是真懺悔?古昔風分不清楚了,有些猶豫的看著她坦蕩無懼的目光,遲遲作不了決定。
“如果你還有疑慮,那我自己來好了!”凰婉清說著從袖子里拔出一把匕首,銀光一閃就要往脖子上抹。
古昔風大駭,看著她毫不遲疑的動作一時失去了思考。
閣樓上傳來海芋急切的呼喊:“公主,不可以!”
古昔風方回過神來,急忙把面前的茶杯揮了出去。
“當——”
千鈞一發(fā)之際,凰婉清手中的匕首被茶杯擊落,掉在地上,驚訝的看著古昔風,為他能出手阻止而慶幸,然而面上卻沒表現(xiàn)出來,只是疑惑的看著他:“為什么不讓我死?”
古昔風難掩心頭震驚,看著她雪白的脖子上那一道淺淺的血色劃痕,心中五味復雜,娶她分明是為了替吉兒報仇,現(xiàn)在她甘愿抵命了,自己卻又不知道該如何應對,一種從未有過的慌亂襲上心頭,古昔風強迫自己壓下心中的慌亂,站起身來輕啟薄唇冷冷的吐出幾個字:“你走吧,以后不要再讓我看見你!”
偉岸的身形沒入夜色中,凰婉清緩緩的站起來,看著他倉促的腳步,摸著溢出一條血痕脖子,露出一絲溫柔的微笑。
而閣樓之上的海芋大大的松了一口氣,滿臉奸計得逞的笑容,歡快的奔下樓來,從懷中掏出一杯早就準備好的金創(chuàng)藥為她涂上:“我就知道他下不了手!嘻嘻!”
“原來你早就籌謀到了一切!”凰婉清掩嘴驚叫,上天作證,她剛才真的是誠心懺悔的!要讓人家以為她在演戲,那后果……凰婉清搖搖頭,阻止自己再胡思亂想,演不演戲又如何,反正她已經(jīng)要離開了!這樣想著,慌亂的心才慢慢平靜下來。
“那當然,我怎么可能真讓你死,你死了我怎么向祈燁交待?”海芋得意的搖頭晃腦,“這就叫置之死地而后生!”
閣樓之上的月兒把她們對話聽得一清二楚,既為老爺今天的失態(tài)而高興,又為海芋的籌謀而驚心——這個女人太可怕了,居然慫恿公主用命來搏得老爺原諒,誠府之深難以預料,還是少惹她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