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元將軍府
“娘,不要!不要打澈兒--不要打澈兒--”
“爹,求你放過娘,放過娘--”
睡夢中,凌澈蜷縮著身子,表情痛苦,口中不住的呢喃,“不要--不要--”一聲低吼,猛的睜開眼,一下子坐起身來,凌澈滿頭是汗,整個人不住的喘著粗氣。
又是這個夢,這個已糾纏他十幾年的惡夢,每每憶起,都會使他心魂不定。
為什么?為什么又會記起?不是要竭力忘記嗎,為什么越想忘記,記憶反而就越強烈呢?
微掃著黑暗的四周,重新躺在床上,往事如朝水般不斷的涌現出來。
從小,他就是別人眼中的驕子,父親英偉不凡,是當朝赫赫有名的圣元大將軍,而母親溫約婉淑,是京城出了名的大家閨秀。
爹對娘極好,除了娘,就再沒娶過任何妾室!而娘于爹,也是溫和柔順,從沒有過任何怨言!他們相敬如賓,一直都是別人眼里的模范夫妻。
曾經他以為,他是這世上最幸福的人!有爹娘的疼愛,有顯赫的家世,雖然爹平時為人嚴肅,對他也很苛求,不過他從不覺的苦,縱然爹不輕易讓他見娘,但他總是欣然的將這理解成是爹的望子成龍!只到有一天,他聽見了他們的爭吵,從那一刻,他的世界就全變了……
“凌如鏡,你這個畜生!你到現在還忘不了洛云霜那個賤人!她都死了好幾年了,我有什么比不上她,你居然這么年來都不看我一眼!”是娘的聲音。
好奇心驅使他聽了下去,可選擇聽下去,卻是他這一生犯的最大的一個錯誤!只見聽了娘的指控,爹冷哼一聲,用一種自己從未聽過的鄙夷的口氣說道:“看你?你也配!要不是看在你是澈兒生母的份上,就你做的那些事,我早就將你休了十七八次了!”
“什么,凌如鏡!你敢休我?你憑什么休我!”回應的,是娘暴怒的聲音。
“憑什么?”只見爹又是一記冷哼,但這一記不同于剛才,除了濃濃的鄙夷之外,更多的則是厭惡,“你以為我不知道?只要是服侍過我稍微長的有些姿色的女子,你統統都會偷偷加以暗害!你說,像你這樣的蛇蝎女人,我難道不該休嗎!”
“不該休!那些不要臉狐貍精想勾引你,我只要教訓她們一下,我有什么錯?”
“教訓一下?難道你所謂的教訓,就是將人家臉劃花,然后再賣入青樓嗎!李艷,你太狠毒了!”
“狠毒?如果那些狐貍精不來勾引你,我又怎么會劃劃她們的臉!那些都是她們咎由自取,怨不得別人!”
“你--”看著娘瘋狂的樣子,爹氣的轉身要走,可誰知就在這時,娘一把上前抱住爹,“如鏡,你別走!我愛你,我愛你!”
“你的愛,我不敢承受!”冷冷的推開娘,踉蹌間,娘摔在了地上,只見她歇斯底里的叫著:“你還忘不了那個賤人是不是!”
“是!我忘不了霜兒!即使她不在了,但在我心里,也永遠都有她一個!”
“啊--”娘聞言大喊,隨手抄起東西就往爹身上砸去。但爹爹卻只輕輕一讓,“你最好小點聲,澈兒還在練功呢!你不想讓他看見你這副潑婦的樣子吧!不要忘了,在世人面前,你可是個知書達禮,賢良淑德的妻母!”
“你--”大口的喘息,娘怒眼圓睜,“凌如鏡,你少拿澈兒壓我!你都不讓他見我,我就是再賢良淑德又有什么用!”
“讓他見你?見你做什么?讓他看清楚你的真面目?還是讓他學的跟你一樣潑辣歹毒!”輕蔑的瞟了一眼,爹轉身就走,在臨走前冷笑的回頭對娘說道:“李艷,你太自作聰明了!那些女人我根本就沒碰過!今生,除了霜兒,我任何女人都不會要--包括你!”
“凌、如、鏡!”猛的拔下一根發簪,狠狠砸來去,在爹開門時,直直的砸在了少年的臉上。
“澈兒……”二人震驚,意識到少年已聽到了所有的內容,娘暢快的瘋笑起來,“好!好!終于什么都知道了!不錯,不錯!至少我以后都不必再這么辛苦偽裝了!哈哈哈哈--”
從那以后,他的惡夢就開始了。
什么都不再掩飾的娘,終日與爹爭吵著。摔砸聲,漫罵聲,終日摧殘著他稚嫩的心靈。在人前偽裝的娘,每每一到了房中就開始發作,她經常拿著同一張美人圖發泄自己的不滿,有時心情不好的時候甚至還會動手打他。但每次打完后,他則又會痛哭流涕的向他邊道歉,邊講述著自己辛酸難忍的過往,以及灌輸他對一個叫洛云霜的女子的仇恨!
久而久之,他的世界不再明媚,他的性格不再陽光,他再不是當初那個溫暖如風的凌澈了。面對爹爹的心有所屬,冷漠無視,面對著母親的偽裝扭曲,仇恨灌輸,他終于變成了一個沉默冰冷的人。
洛云霜?那個直接造成他家庭悲劇的人,早已經香消玉隕在歷史的長河中!但是她留下的,絕不僅僅是“吾女任飄零”的話語,更多的,則是深深的思念,和無盡的怨恨……
任飄零?那個仇人的女兒。記憶中,總是輕揚著酒窩,甜甜的叫自己凌哥哥。不知道為什么?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那個可愛的小女孩總是喜歡纏著自己。
剛開始他還很喜歡,可是,天變了!人變了!感覺也變了!
她是洛云霜的女兒,她是仇人的女兒!看著她那與畫中極為相似的眉眼,他的心里總是充斥著一種濃濃的排斥。
也許是長期的壓制,又或是感情的扭曲,他開始選擇冷漠。冷漠的對待任家兄妹,冷漠的對待自己的父母……
“叩叩叩”門外一陣敲門聲,將凌澈的思緒拉了回來。下了床,開了門,只見門口一個美婦優雅的站著。
“娘,有什么事嗎?”冷漠的出聲,凌澈微退一步,讓美婦進來。
“聽說你要娶那個賤人的女兒?”聲音陡然提高。
微皺起眉頭,仍然面無表情的答到:“是的!婚事就定在后天!”
“啪--”的一聲,是玉鐲和桌面的撞擊聲,只見美婦嬌好的面容開始隱隱有些猙獰,“我不同意!澈兒,你去把婚給我退了!”
“不可能!”冷冷的回絕,凌澈看也不看美婦一眼。
“為什么不可能!難道說你愛上了那個賤種,非娶她不可!”
“不是!兒子并非喜歡她,只是兒子有言在先,如今全城皆知,圣上也親自下了旨!所以這件事,沒有轉回的余地!”
“圣上下旨?哼!蕭天行安的好心!不找那賤種做太子妃,反而來禍害我的兒子!”
“娘,不可直呼圣上的名諱!”冷聲提醒,不想卻遭來美婦更大的反擊,“怎么?我說說還不行!蕭天行跟那凌如鏡是一路貨色,都被那賤人迷的團團轉!不過他還算有些理智,知道那賤人的女兒不能要,才會去選藍夢霓做太子妃,而把那賤種扔給你!哼,偏偏有人還認不清狀況,整天樂的跟傻子似的!”
“夠了!爹樂不樂,那是他的事情!總之兒子是不樂的!如果娘害怕兒子就此會喜歡上任飄零,那娘大可放心,兒子娶她只是承諾,并無其它!好了,夜深了,還請娘早些回去休息吧!”
“你--”氣憤的出聲,美婦臉上布滿烏云,只見她忿忿的走到門外,正要抬腳跨出時,身體猛的震了一下。
幽幽的回頭,看著自己兒子冷若冰霜的臉,她臉上竟慢慢浮現出了個詭異的笑容。
凌澈當然沒發現這些,他只專注于自己思緒中。
不知為何,眼前總是浮現出一張清新的臉。這張臉,有柔情,有甜美,有倔強,有隱忍……讓他每每刻意忘記,卻又總是不經意的想起。
明白自己有多討厭她!清楚自己有多厭煩她!看著她難過,看著她受傷,心里居然有這一絲絲慰藉。他是怎么了?明明冷漠無情,對誰都是平淡如水,可為何偏偏面對她,會常常如此激憤?是因為心中的恨嗎?應該是吧,因為恨,真的已深入骨髓……
天知道當她向自己逼婚時,自己胸中那難以壓制的怒火!可是為什么,在如此盛怒之下,自己居然會鬼使神差的答應她的要求?應該是因為夢霓,畢竟自己曾經那么的喜歡她,縱然與她不可能,但也不愿親眼看著她死去……
當自己看著換血的她含笑的倒下,那時的他,心里真的是一片茫然!開心?說不上。難過?更不可能!可是為什么偏偏腦中會一片空白呢?也許只是因為直覺使然,是的,只是直覺使然……
遵守承諾,后日就要成親!為什么就在這時,纏繞自己多年的惡夢又再次來臨了呢!這是意味?還是提醒?又或是說明?
總之,今夜,他有些迷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