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夏至,溫度早已不是出京那時的帶著春涼的,而是愈發炎熱了起來,劉璃反倒是懷念起東境的冷熱并存了。
輕薄的折扇遮擋不住烈日,行進之間,早已汗流浹背的劉璃朝著旁邊馬上的人遞去一個可憐兮兮的眼神,“姑娘,這快午時了。”
自劉璃毒發已過十天,他們仍是沒有尋到任何線索,往南的方向先是荒蕪了一陣,漸漸的也能碰上些小村落,所以已經很少露宿野外,劉璃更是變本加厲,一碰上個村落或者小鎮就非得留下來休息一番。所以說,這十天來他們根本就沒走多長的路!
顏川遇瞄了他一眼,“我們早上剛從一個小鎮出來。”
見她搭理了自己,劉璃的笑容愈發燦爛,探過身去給她打起折扇來,“公子我最耐不住熱嘛。現在已經是有氣無力了,一會兒就要出氣多進氣少了,這不怕等下給姑娘填麻煩嗎?”
你給我填的麻煩還不夠少嗎?
雖然很想直接否決掉他的提議,但是已有前車之鑒的顏川遇還是同意了,“走吧。”
所謂前車之鑒,就是前面幾次留宿的時候,顏川遇堅決不同意,然后劉二皇子開始緊跟著她像個幾百年沒講過話的長舌婦一樣在她耳邊絮絮叨叨,啰啰嗦嗦,直吵得她煩不勝煩青筋暴跳,幾招殺招過去都被輕而易舉地擋了回來。騎馬跑快點吧,人家也有馬啊!要不施個輕功?那不是一樣!他輕功無能可是有馬啊!
劉璃聽完她的回答后,滿臉喜色迅速收回折扇往懷里一塞,揚起馬鞭大聲高呼著往前沖了出去。
看著他夸張的動作和表情,顏川遇眉毛忍不住抽了一下。這哪里叫做有氣無力了!
馭著馬兒小跑著,不一會兒就看到了一個上書“泠云城”的石頭城門,大老遠就能聽到那里傳來的陣陣吆喝聲,繁榮程度大大超過了以往留宿的小村小戶,儼然一個中型城市。
這個城市來往商旅較多,像顏川遇騎著馬的也不奇怪,倒是她清麗脫俗的容貌引起了城門一陣不小的騷動。不過可能因為大家都很忙沒空多話,也就頻頻望了幾眼沒人上前去纏她。
在京城時,一些公子哥兒要么是被她冰霜般的臉嚇回了欲脫口的話,膽子大點的都被懲戒了一番,再大的膽子在一得知她是將軍府的小姐后泄了一干二凈。
更夸張的陣仗她都見過,怎么會去在意這些目光?不過不在意不代表很喜歡,顏川遇是極其厭煩像只猴子一樣被人盯著,干脆下馬步行。
她是在一把折扇前面看到了劉璃。
一家專門賣古玩字畫的店鋪內,雖說店鋪內人頭攢動,一派生意興隆的氣象,但是顏川遇不注意到他也難。
鋪子占了整整有五家鋪子的店面,幾道雕花大門盡顯大氣,那把巨扇占滿了鋪子中央的一道墻,可以知道這墻正是為折扇而存在的,經過的人要是看不到那準是瞎了。
那是一把金陵折扇,以水磨制骨,扇骨是上等檀香木,滑潤如玉,光可照人,蘇面裱扇,無畫無字。
如果劉璃只是站在人群中單純欣賞巨扇也就算了,他偏偏還找了把椅子放在了扇子的中央。
可以想見,這么個公子爬上了椅子去觀賞扇子的景象是多么的令人印象深刻!
顏川遇果斷牽著紅鳳轉身離開。
***
他從京城帶出來的折扇已經只是剩下一把,原因不必多說。這不,趕緊地再添購幾把。
劉璃夸贊了幾番,討價還價后購上了幾把新折扇,然后在老掌柜驚愣的目光中,十幾把折扇往懷里一攬,沒事人似地打著那最后的一把折扇搖頭晃腦,“唉,這次開銷真大。”
在他走出鋪子后,剛也在柜臺旁目睹了他行為的人們仍是各個目瞪口呆。
一個伙計打扮的用力揉了揉眼睛,“那公子把折扇收哪里了?莫不是我見鬼了?”
早已悠閑走遠的劉璃自是不知道自己剛才的舉動已經引起了一陣騷動,馬兒早就寄放在了城里的馬房處,因此現在他打算去買點姑娘家的小東西,用處嘛,當然是討姑娘歡心!
“先前留宿的地方太小,沒這么熱鬧,東西也太粗糙……不知這城里有什么好東西呢?”
殊不知這姑娘早就對他的那番舉動而決定從此當他陌生人了,堅決不會讓他找到,起碼在離開這座城市前絕對不會和他再扯上什么關系!
俊逸不凡的公子持著折扇一副風度翩翩的模樣走在路上怎么可能不引得人頻頻打量?還有些膽大的姑娘還特地駐足雙眼直盯著人家看也不見得害臊一下,膽小的姑娘也忍不住瞅著俊公子不注意的時候偷偷看了幾眼。
劉璃怎么可能對路邊的竊竊私語不知道,他甚至還朝著一個姑娘燦爛一笑,惹得那姑娘頓時桃花滿面羞澀逃了開去。
“哎,看看這些姑娘多惹人愛憐吶!不像那姑娘,不上道啊不上道!”打著折扇的俊公子最終停在了個珠玉簪子攤旁,看上了個通體淡紫、簪尾別著一朵藍花的發簪子,而這朵花怎么看怎么眼熟,“咦?這地兒還有姻桑花啊?”那時在東境,不是聽那一群婦人提到了顏夫人似一朵姻桑花么?原來正是那幾個婦人中頭上別的一朵藍花,那花小小的,還是少見的藍色,據說是生長在東境邊緣的一處冷熱夾雜尤其明顯的風眼處,嬌弱的花兒有著堅強的意志,愣是在那苛刻的環境下繁衍了一大片。
攤主是個有點年紀的婦人,一聽眼前的公子口里的話,笑瞇了眼,“這位公子也知道這姻桑花呀?這可是東境獨有的花呢,非得在那冷熱不定的環境下才能開出嬌美的花,咱這里正常的氣候反倒養不起它來了。這簪上的雖說只是個絹布制成的姻桑花,但這做工可不一般……”
簪身是仿玉,那唯一的花也不是絲綢,一把劣質的發簪子被這老婦人一說頓時就漲了不少身價。
劉璃知道送那個姑娘的東西可不是金銀水晶那些上等貨色就成,她一個官家千金,又是皇親國戚,什么珍寶沒見過?送了那些東西反而俗了!而這小小的玉簪子,品質雖低,但做工確實不錯,一朵絹花活靈活現,將姻桑花的品質體現得沒有十全也有八九分了。
“大嬸,這簪子多少錢?我買了。”打定主意,合起的折扇輕叩掌心,劉璃一想到博得美人一笑的場面就忍不住愈發燦爛地笑了起來,惹得旁邊的幾個姑娘差點給迷暈了過去。
“不貴不貴,二兩銀子送個心意最實惠了。”做成了生意,婦人利落地把發簪子包了起來,話也越來越好聽,“這東西公子可是要送給心愛的姑娘吧?我看吶,這姑娘一定是個溫柔善良、貼心可人的大家閨秀吧?公子真是好福氣!”
聽到“溫柔善良、貼心可人”的形容時,劉璃忍不住笑出了聲,“的確……的確是這樣。”又低低一笑,心愛的姑娘啊?
“公子,簪子給您包好了。”婦人見了那公子的神情,知道自己的猜測對了,也會心一笑,收了錢后還朝他推薦了別的東西,“公子,要不要再看看別的東西呢?這塊玉也不錯。”
劉璃細心收好了發簪,笑著搖搖頭走開了。
“開始了嗎開始了嗎?!”
“開始了!那姚媽媽都講了好一會兒的話了呢!”
“你看不看?”
“走走走!趕緊的!”
走了沒幾步,周圍的人群就突然騷動了起來,幾個年輕的小伙子一副熱血沸騰的樣子,呼朋引伴地朝著同一個地方沖去,甚至一些姑娘家街也不逛了,俊公子也不瞧了,小跑著也追了上去。
好熱鬧的劉璃這回可就來興趣了,怎么還有什么事情比他這個瀟灑狂傲桀驁不羈風流倜儻天下無雙的俊公子吸引人呢?扯住一個匆匆跑過的青年,問道,“兄臺,前面可是有什么大熱鬧發生啊?”
青年還有點憤怒誰擋住了他的好事,結果一聽劉璃的話倒是熱心了起來,“外鄉人吧?今兒個可是泠云城一年一度的百花會,這花指的是美人……哎,你自己去看看就明白了!”見著人越來越多,青年著急了起來,話也沒說太多繼續往前沖去。
劉璃這回猶豫了,是要先去找姑娘呢?還是先去看美人?
思考了一會兒,劉璃決定去看那一年僅一次的百花會。
畢竟,那個姑娘是跑不掉的嘛!而這百花會,可不是想看就看的,不說它一年一次,就說他能有什么機會跑這么遠的地方來呢?
呼啦合起折扇,劉璃也跟著人流匆匆朝著那百花會跑去。
遠遠瞧見了一個花團錦簇的大紅臺子,臺下有塊空地,那空地上整整齊齊排列著幾十張鋪著紅布的桌子以及每張桌子兩旁的配套椅。
而洶涌的人群則被隔在了空地的四五米處,劉璃就在這可怕的人群中沉沉浮浮,沒辦法,只能借著墻角的石頭爬到旁邊的墻上,結果差點被已經蹲守在上的人嚇得掉了下去,趕緊穩穩身子,又聽著旁邊吵鬧的人聲,劉璃得知了泠云城的花云樓姚媽媽作為今年百花會的會首剛剛講完了一席話,等下那些城里的有頭有臉的人物就要進場入座了。
敢情那些位置是給他們留的啊。折扇擋了擋炙熱的陽光,劉璃忍不住嘀咕,“這些人是不是有問題?挑了太陽最毒辣的午時來舉辦百花會,也不怕那些姑娘家能不能受得了!”
眼看著那些商戶或者有點地位的人坐滿了那些椅子,劉璃仍沒看出百花會開始的跡象,終于覺得無聊了,伸長了脖子四處亂看。
瞄過大紅臺子旁那些快要暴動的人群時,一個纖細柔軟的身影驀地闖入他的眼中。
他瞪大了眼,震驚得險些落了下去!接著折扇匆匆一收便毫不猶豫地跳下了墻,幾個巧妙的步法通過了人群朝著大紅臺子旁過去。
可是,那著粉色衣裳的人兒已不見蹤影!
“擠什么擠!”剛被他擠開去的一個大漢兇狠地瞪了他一眼,卻被一張森冷如羅剎的臉驚得啞口無言,低罵了句粗話往旁邊擠了過去。
雙手握拳,一張布滿寒霜的俊臉使得周圍的人覺得陰風陣陣,拼命地往旁邊擠著,使得人群更加擁擠,咒罵聲不止。
劉璃冷眼仍盯著前方,一陣痛苦直揪得他心口發疼!
那些往事,終是無法丟棄啊!那個喜愛粉裳的柔弱姑娘總喜歡揚著軟軟嫩嫩的嗓音朝著他叫喚著,“劉璃呀!劉璃……”
帶著痛苦的聲音緩緩溢出他的唇,“落荷……”
沉浸在往事中的公子不知道的是,就在大紅臺子的另一邊,那座高高的圍墻上,一個藍色衣裙的姑娘正面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