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墨什么?”他的表情,從未有過的冷漠,還有兇惡。
那灼灼的目光,像是從最深最黑的地方來的暗光,一點一點的,仿佛要將她吞噬。十七年了,她活在這個世界上是七年了,卻從未像此刻般恐懼過。
她還沒來得及解釋的,他怎么就發現了呢?其實她可以解釋的。她可以的。
呼吸似乎都跟不上來了,大腦一片空白。一道一道的金光,在她的眼前閃爍,最終,化成云煥那張冷冽到了極點的臉。
“你叫墨什么?”他說。
本來還只是試探,心里總有那么一絲希望,希望她不是的,希望他的顏顏,就是顏顏。而不是帶著別有居心和目的,來到他的身邊的。
可是,她的臉色在聽見他的質問后,變得那樣的蒼白,仿佛那樣的恐懼和驚訝謊言被戳穿。
難道——她真的是墨止手下的人?
墨止派她來做什么?跟蹤他,控制他,或者,再次殺了他以絕后患?!
真是可笑,他,云煥,堂堂太子,泠州少傅。自以為城府頗深,自以為能夠席卷天下,卻被一個小人兒玩弄在股掌之中。而他,卻偏偏愛上她。
對,是愛上她。
他愛她,從未說過,以前也不覺的深刻,但是剛才,才發覺,愛她如此情深,卻難以啟齒。
若是不愛她,依他那樣冷淡的性格,為什么舍不得丟下她,為什么從云浮到沈家,再到泠州,都帶著她?
若是不愛她,為什么那樣關注她?她喜歡吃什么,喜歡什么質地的衣服,她每天的功課怎么樣了,她晚上睡覺有沒有蹬被子,還有她晚上做夢,除了夢見他,還有夢見誰?
若是不愛她,又何苦連自己的運勢和魂魄都要搭上,求她的一世安好?
若是不愛她,又怎么知道她騙他之后,這樣的肝膽俱碎,這樣的痛不欲生!
師傅的臉色,是從未有過的可怕。一種莫名的絕望涌上了小獸的心頭,若是她不解釋清楚的話,師傅他,怕是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他的了。
顧不上什么,小獸撲上前去,握住云煥的袖子,大聲喊道,“我可以解釋的,事情和你想的不一樣,你誤會了!”
“誤會什么?”云煥面色如修羅,銳利的眼光,似乎要穿透她的靈魂,“告訴我你不是墨家人?”說完,狠狠的一甩袖子,不然小獸碰到他。
“不——”小獸跌跌撞撞的倒在了婚床之上。新房內婚床上繡花的綢緞被面上鋪著紅棗、花生、桂圓、蓮子,還擺成了心形。原本溫馨有愛的一幕,此刻,在兩個人的眼里卻是不折不扣的諷刺。
燭光下,云煥的臉色越發的難看,終于,扭頭,轉身。
“我叫墨為濃——我是墨止的女兒——”小獸終于大叫了一聲,說出了壓在自己心底七年多的秘密。
云煥的身子在門口停住了。扶著門框,聲音冰冷。“你說什么?”
“我說,我叫墨為濃,你最恨的人,墨止的女兒。云浮逃跑的皇太女。”秘密一旦被揭穿,就會是驚天海浪,她知道的。她以為她能撐的過去的,他以為沒那么嚴重。
誰知道,會是天崩地裂。
師傅是她的天,她的地。
如果他走了,那么她的世界便會,天崩地裂。
“師傅,你聽我說,七年前,母帝把我指給了鎮遠小侯爺,就是云祚。但是我怕,我也不知道是為什么,你知道我小時候很莫名其妙的,總之,我就是趁著和母帝一起去祭拜太廟的時候逃跑了。然后,我躲在了供桌下面,供桌下面有個機關。我不小心碰到那個了,然后就掉下去了,然后就遇到你了,師傅,后面你是知道的。我一直跟著你,我不想騙你的,但是我知道我母帝是你的仇人,我不敢說,我怕說了你就不要我了,所以我才騙你的!”
“沒有任何人指使我,我也不是故意騙你的,一切都是誤會,師傅,我說的都是真的,你相信我——”
“你是云浮的帝姬?我大哥和墨止的孩子?云祚的未婚妻?”云煥的聲音聽不出一絲的情感。
小獸無力的點頭,盯著師傅的身影,渴望得到寬恕。“對不起——”
“那么,你母后和云祚都知道你在這里?難怪云祚會突然來到泠州,原來如此。”很好,所有的人都知道真相,就他一個人什么也不知道,傻子般的被人欺瞞。
師傅的背影是那樣的蕭索,小獸的眼淚簌簌的落下,那樣恐懼失去一切的感覺,鋪天蓋地的涌了上來,滅頂般的將她掩蓋住。她就像是溺水的人,師傅是她唯一的稻草。
“你以為我會相信你?”那樣冰涼冷酷的聲音。“上一次當就夠蠢了,還會有第二次?”
“不是,你相信我吧,師傅,師傅,我跟著你七年了,求你了,別走!”小獸失控的腿軟跪下來,蹲在地上,失聲的痛哭。氣也喘不上來,整個人都似乎要爆炸了。“我喜歡你,師傅,真的,我喜歡你,我真喜歡你。”
最卑微最真誠的祈求,祈求他原諒她的欺瞞,祈求他別丟下她一個人,祈求他,還像以前一樣,愛她。
他兀自站在冷風里,像泥塑木雕一樣,一動也不動,然后,離開。他的腳步仿佛是閃電,是驚雷,一下子一下子的霹在她的心坎上,血淋淋的。每走一步,就牽扯一下,牽得她心腸陣陣作痛。
突然,他的腳步停住了,她驚喜的抬起頭。
他站在她面前,目光是絕然的徹骨的寒冷。他的嘴角露出一抹笑意,然后拔出劍來,用力——奢華的婚床“轟隆”一聲變成兩半,轟然倒地。那些交頸的鴛鴦手帕,那精致繡工的百子被,那些蓮子,花生,都骨碌碌的滾了一地。
然后,他說,“你我之間,有如此床!”
她狼狽的跪在地上,臉上滿是淚痕,若是再平日,他一定會心疼個半死。但是今日,她不是他的小徒弟,他的小妻子,他歡喜呵護的人,而是一個欺瞞了他許多年,一直看著他笑話嘲笑著他的愚蠢的人。
墨止,你贏了。
你隨隨便便派出一個人出來,我就一敗涂地。
任憑云煥怎樣剛強,也抑制不住沉痛的感情,就像閘門擋不住洪水那樣,那樣深刻的被欺騙和傷害的感覺二十多年后,再次侵襲了他。
目光落在小獸的耳垂上,那上面,垂著瑩潤的玉耳環。那是他母后臨終前給他的,讓他送給他未來的妻子。
美人配佳玉,今日卻怎么看怎么刺眼。
他伸出手來,用力的扯下耳環,沒有技巧,扯的她耳洞鮮血點點。
然后,朝她笑了一笑,在她絕望的目光中,耳環化成了點點玉粉,飄落在地。
一地凋零。
宛若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