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響起細碎的話語聲,輕顏緩緩的睜開澀重的眼皮。映入眼簾的是明黃的袍角,再往上看,是和帝肅沉的面寵,一雙深眸正陰鷙的看著她。
輕顏掀了唇,冷笑。和帝擺了擺手,嚴明便帶著知書走了出去,知書掙扎了一番最終放棄。
“容太醫有妙手回春之術,想來那傷痕定會無礙。”
輕顏冷哼,暗道,我把你弄個半死,再讓人把你醫好,你干嗎?
見輕顏不言語,和帝撩了衣擺坐下,“怎么覺得很冤?”
輕顏冷冷笑,“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不待和帝接話,又道:“想來我挨的這頓板子并不冤枉,那些惦著龍令的人應該會明了你的用意。只是……”話峰一轉,眉眸凜冽的迎著和帝森寒的目光,“這種戲碼,一次就夠了。”
和帝并沒有輕顏意料中的怒不可遏,反而是一臉若有所思的看著輕顏,“你知道朕的用意?”
輕顏不屑的抿了抿唇,“你不就是想用這頓板子告訴那些人,這江山,這天下盡在你的掌控之中,龍令又如何,我的生死只不過是你的一句話。我即死了,那龍令便將就此消失,而你仍是這江山之主,生殺伐戮全憑己意。”
“不錯,不錯。”和帝輕擊著手掌,“可惜了,可惜了。”
和帝連說兩個不錯,又連嘆可惜,輕顏卻是瞥了眸,不愿再與他多說一句。
“皇后好眼光,以你之聰明機智,確可統領三宮。只是卻可惜,藺兒他……”然和帝卻忽的轉了話頭,道:“我將你指給二皇子如何?朕只得三子,太子已歿,唯剩二皇子與三皇子,如今三皇子年幼,這天下……”
輕顏擺了擺手,不客氣的說道:“你要怎么算計是你的事,但別扯上我,我只求安穩的活著,至于那龍令,你放心,我只要平安一世,它便隱沒一世,我若再有差池,或許就該是它展露風華的時候了。”
和帝瞇起了一雙冰冷的黑眸,凌歷的眼神猛然間掃向輕顏,“葉御承,你這是在威脅朕?”
輕顏不避不移的迎了上去,口稱:“不敢。”但眉目之間卻是,我就是威脅你了,你想咋的!
和帝看著輕顏的神色,肅沉的臉上布滿詫異與驚怒,陰影在他的臉上蒙了一層黑紗,他微微一笑,“朕其實可以將你收入后宮。”和帝那雙陰柔的眼睛看向輕顏,“你與太子并未洞房甚至連拜堂也不曾。”他輕輕的一頓,“如果朕將你納入后宮,過得一年二年你一舉誕下龍子,我將這千秋江山傳于他,豈不是甚好!”
“你敢。”輕顏猛的直了身,牽動了臀部的傷口,痛得她撲通一聲再次跌倒在床榻上,但她仍是倔強的直起頭,看著和帝,語氣森然道:“這后宮我寧可死也不會入,你若是一定要欺人太甚,那我也不介意魚死網破。”
和帝笑了笑,欺人太甚,魚死網破?和帝伸出手拿起桌上的茶具,舉到輕顏面前,然后手指一松,那茶杯頓時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你看到了,碎的只有它。”和帝邊說邊從椅子上站起,走到輕顏跟前修長的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很多時候,魚會死,但網破不了。”
和帝細長的眼睛看著輕顏,笑意淡淡卻讓人從心底生起一股寒意。
輕顏點了點頭,手指攥了攥,尖利的指甲刺得掌心生痛,才平復了因和帝而起的懼意,鎮定心神,答道:“它是死物,而我是活人,當不可同語。”因為氣急而顯得有點氣息不穩,深深的吸了口氣,接著說道:“其實說一千道一萬,皆是紙上談兵,皇上何不姑且一試,結果便知!”
輕顏感覺到了掌心流出溫熱的液體,而正是那痛,讓她以無比清晰的思維面對和帝的發難,此際,她不惜將了和帝一軍,俗話說,光腳的不怕穿鞋的。這世界你擁有的越多便越多牽掛,而她來去如風,只是這異世一縷孤魂,生何歡?死何懼!
和帝斂了眉眼。一時間,整個屋子陷入一陣暗潮洶涌之中,恰在這時,天際一聲悶雷,緊接著“嘩”的一聲,大雨就像是天蹋了似的鋪天蓋地的落了下來。一霎時只下得個昏天黑地。
輕顏看著那雨,沉沉的嘆了口氣,“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很多事不由我們決定,但我可以發誓,龍令一定不會出現,你的江山一定千秋萬代。”卻在心里暗諷一句,千秋萬代!上下五千年,從秦贏政到清愛新覺羅,何來千秋萬代,癡人說夢。
和帝似有所觸,將目光從大雨中收回。
“千秋萬代?”和帝似是若有所思,半響復自諷的笑了笑,“何來千秋萬代,前朝亦不過短短幾代便被顛覆,這天下,誰的江山可坐穩千秋萬代!”
輕顏便不再言語,心里卻是罵開了,你既知不曾有那千秋萬代之事,又何苦來為難我呢?輕顏想大喊一聲,靠,逼急姑奶奶,姑奶奶我揭竿而起,反了你這陰狠歹毒的狗皇帝。
和帝走時,雨已經停下,這雨來得快,停的也快。大雨過后,清新的空氣夾著濕冷的花香陣陣襲來,輕顏趴在床上,想起那個說要養她做米蟲的人,這會子也不知道在糊弄哪個姑娘,想起那個吻,心里便有了淡淡的不忿,想著再見時,定要好好討回些公道。
知書撩了簾子,進來,見她趴在床榻上不言不語,眉宇緊蹙,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說些什么安慰的話。緊走幾步,掀了被子去查看輕顏的傷勢,見白白的棉被底染上了些許鮮紅,心知定是傷口裂了,便也猜想到定是與皇帝有關,有心開口相問,又怕再次引起輕顏的不快,咬了唇,替輕顏換藥。
清清涼涼的藥膏與火熱的痛相交相纏,迷迷糊糊的又睡了過去。知書便重新倒了盆水,去清洗輕顏的身子,待洗到那只手,看到被摳爛的掌心時,眼淚便如斷線的珠子,掉個不停。
夜半時,輕顏總覺得眼前有人影在晃動,一股熟悉的香氣在鼻端纏繞,緩緩的睜了眼,便見一臉風霜的幽月正滿目憐惜的看著她。
輕顏冷冷的哼了一聲,說了句,“貓罵耗子假慈悲。”便折了頭,不肯理他。
幽月聞言,輕笑幾聲,撩了衣襟,在輕顏一側躺下,溫熱的手掌像摸小狗似的在輕顏的頭頂來回的摸著。“生氣啦?我說了讓你離開這皇宮,你不同意,現在吃苦頭了吧。”
輕顏惱怒的想要打開他那只手,但卻拗不過他的無賴,只得瞪了眼睛喝道:“離開,我只怕還沒出這皇城門,雙腿便會被那狗皇帝給打折了。”
幽月便翻了個身,一手支著腦袋,一手將輕顏垂落的發掠至耳后,聽到輕顏的那句狗皇帝,撲哧一聲便笑了,輕顏便看到他萬千風華的眼角有了兩條細長的紋路,整個人似乎憔悴了不少。
“你這是從哪來,風塵仆仆的樣子。”
幽月挑起眉毛,“我去了趟柔然。”
“柔然?”輕顏從知書那知曉這是個異域國家,也許等同于二十一世紀的新韁或是西藏,她眨了眨眼,“你去那干什么?”
幽月撫著她臉的手指便頓了頓,半響才道:“你藏有龍令的事,已被安賢王傳信回柔然,只怕不日柔然的太子赫連蘇寧便要來京,他一定會找機會認識你,然后求親。”
“求親?”
“是的,求親。”幽月點點頭:“你之前不肯離宮,此際卻是當真離不得宮,只怕不日平國也會得到這個消息。”他停了停,像是在思索著如何開口,半響才以極輕的聲音說了句,“這天下,怕是要因你而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