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后,親王府。
輕風迎面吹來,帶著混合的花草香味飄進八角亭里,周圍籠罩著的淡白色飛紗輕飄。
一曲不上調的琴聲響聲,沒有曲譜,沒有來歷的琴曲飄揚在空中,琴聲古怪,動聽談不上,一雙纖細的手有一下沒一下的在琴弦上舞動著。時而幽雅,時而凄涼,讓人聽得模棱兩可。在這世上有誰有如此大的勇氣,彈完整首曲子,除了蔣嬋還會有誰?
琴聲不如人,卻勇于挑戰,有膽量彈到最后一刻,不為她喝彩都覺得是種罪過。不是為她怪里怪氣的琴聲喝彩,而是對她堅持不懈的精神喝彩。
奇怪!她的歌聲美妙動聽,悅耳悅心,琴聲卻不敢領教。
曲畢。
啪啪啪!寧宜毫不吝嗇的掌聲響起。“蔣嬋,利害,彈完整首不知名的曲子,琴弦居然完好無缺,一根也沒斷,可見依舞姑娘真的很用心在教你。”
唉!真是有夠損人。
“名師出高徒嘛!”蔣嬋豈會聽不出寧宜的諷刺,記得第一次在御花園里彈琴,一把價值不菲的琴在她手中毀于一旦,第二次,在御書房,哈巴圖是聽眾,康熙是裁判,寧宜和她是挑戰者,寧宜的琴聲清靈悅耳,蔣嬋的琴聲如驚弓之鳥,琴才彈到三分之一,若大的御書房只剩她一人,連哈巴圖也受不了她的魔音穿腦,逃之夭夭。
名師出高徒?寧宜翻了翻白眼,虧她好意思大言不慚的說出口,她算是高徒,琴界非走向滅亡不可。
“是啊!依舞姑娘不知道上輩子造了什么孽才收到像你這樣的高徒。”寧宜故意拉長“高徒”兩字。
“依舞和舒穆祿特爾還……”
“托你的福她們在你的慫恿下走向私奔的道路,現在正被他阿瑪全國通緝。”寧宜打斷蔣嬋的話,不得不佩服她,眼睛瞎了,還能闖禍,毫不馬虎,禍越闖越大,唯恐天下不亂,指的就是蔣嬋這號人物吧?
“什么慫恿,注意你的用詞,那叫幫助,助人乃快樂之本,尤其是幫助有情人。”千金難買早知道,萬般無奈想不到,舒穆祿特爾那個書呆子心中的人居然是依舞,慶幸,那天她和宛如跟蹤赫舍里光裕,不然……
舒穆祿特爾的阿瑪為了捧打鴛鴦,不惜連合赫舍里王爺將依舞送進百艷樓,舒穆祿王爺的所作所為令人心寒,他知道不知道,就因為他的自私,差點毀掉依舞的一生。
舒穆祿特爾和依舞的事,她不知道也就罷了,既然知道她豈會坐以待斃,任舒穆祿王爺和赫舍里的陰謀詭計得逞。于是乎,在她的誘惑,康熙的默許,寧宜的掩飾,索尼泰的護送,太皇太后的幫助下,舒穆祿特爾和依舞就踏上私奔的旅程,雖老套卻實用。唯一遺憾的是,依舞的琴技她還沒學完,徒弟不沒出師,師傅到先溜。
悲哀啊!
依舞臨走之前留給她一本曲譜,估且別說她根本看不懂,就是勉強能看懂,她也看不見,再好的曲譜給她也是浪費。除非她能回二十一世紀,帶回去當古董賣,應該能值幾個錢。
“真不知道,你是在幫他們,還是害他們?”要是不幸落入赫舍里王爺手里,后果不堪設想,被舒穆祿王爺捉回來,虎毒不食子,頂多打斷舒穆祿特爾的腿,再將依舞姑娘送回百艷樓。
“放心,舒穆祿特爾和依舞在兩三年之內不被抓住,中程也不出意外,兩三年以后,抱著他們的下一代,重返京城,將小家伙往他阿瑪懷里一送,什么事都迎刃而解。”現實生活中和電視里都是這么演的,什么跨省之戀,跨國之戀,百分之八十,起初都遭家人反對,只要兩人堅持反抗到底,事后,他們還不是一家人其樂溶溶的生活在一起。
“蔣嬋,你究竟是什么樣的人?”寧宜發現自己跟不上她的思想,真不知道她那顆小腦袋里想些什么?
“好人。”應該算是好人吧?
以前她誤認為自己是個壞孩子,自從她答應太皇太后和福晉的請求,下嫁給富察莫,她就認定自己是百分之百的好人,拿著顯微鏡也找不著的好人,大大的好人。
雖然在別人眼里她是個不折不扣的壞人,一個害死慕怡和福晉的大惡人,一個不顧慕怡的苦苦哀求也要拆散她和富察莫的壞蛋,一個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別人痛苦之上的自私鬼,一個為了斬草除根找幾個人糟蹋慕怡,從而讓她含恨而終的惡魔。
幕后,誰才是精心設計連環圈套的罪魁禍首?真的受害者又是誰?
哈哈哈……蔣嬋好想狂笑,笑命運的捉弄,笑世俗的丑陋,笑人生的無奈,笑自己的舉棋不定,笑自己爛好人,笑太皇太后和福晉的無情,兼無奈。
“蔣嬋,他對你好嗎?”寧宜的心情暗淡下來,問出令他窒息的話,一個月前,蔣嬋為什么堅決嫁給富察莫,不惜動用皇上給她的那道無字圣旨,甚至還對慕怡……
他認識的蔣嬋雖狡猾,但絕不無情,詭計多端,卻是明事理的人。難道真因為愛嗎?愛可以讓一個人失去理智,做出傷天害理的事。
“好。”怎么可能好?每次看她的眼神,仿佛要將她萬箭穿心,挫骨揚灰,她看不見,但她能感覺到。
還有他惡意報復她,娶的那個則福晉,三天兩頭找她的麻煩,下人們對她也不友善,同仇敵愾,把她當成十惡不赦的人。以前她以客人的身份出現在親王府,時間過得很快,現在她以主人的身份住在親王府,卻度日如年。
造孽啊!
寧宜聽了蔣嬋的回答,如雷劈中般,他聽見自己心碎的聲音,深深吸口氣。“蔣嬋,我要離開京城啰!”寧宜語氣平靜,心卻起浮不定。
原來人生最大的痛苦不是生離死別,而是心愛的人站在你面前,你卻要對她說再見。
離開京城?他今天來是為了辭行。“好。浪跡天涯,做一只翱翔的飛鷹,很適合你。”
如果有選擇,蔣嬋情愿拋開一切,隨他浪跡天涯,做一名游客。
“保重。”寧宜站起身,走出八角亭,突然,停下腳步,背對著她道:“如果有一天,你發現莫不適合你,隨時歡迎你來找我,或許,屆時你會首選皇上。呵呵……畢竟,寧宜在你心中微不足道。”寧宜悲愴地望著天空,如果他沒回京,沒與蔣嬋邂逅相遇,也許今天就不會痛苦。
愛一個人苦,愛上一個不愛你的人更苦。
時間可以倒轉,或者說,他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他還是會回京,還是會與蔣嬋邂逅,畢竟,曾經與她相識過,回憶雖苦澀,卻也美好。水里的月亮在美也撈不起來,一段感情就算沒有人為它劃上休止符號,時間也會沖淡一切過往,因為兩人已經站在十字路口,開始背對背的行程。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留不住的東西始終留不住,時間可以帶走一切,既然快樂不快樂都要過日子,何不快樂點呢?
寧宜正準備走,忽然,蔣嬋的歌聲響起。
“祝你一路順風。”蔣嬋微笑道。
寧宜轉過頭。“我可以抱你一下嗎?”朋友妻不可戲,問完,寧宜就開始后悔。
抱了能又能如何?該放棄的終究是要放棄。“唉!算……”
蔣嬋站起身,打斷寧宜的話。“是你走過來投懷送抱,還是我走過去,別忘了我是個瞎子……”
寧宜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以生平最快的速度奔向蔣嬋,一鼓作氣,把她緊緊抱在懷里,緊得想將她揉進自己身體里,下巴放在她頭頂上,閉上雙眼,享受最后的美好,他希望時間停留在這一刻。兩個人緊緊擁抱在一起,兩顆心卻隔著高不可攀的山脈。
一雙深邃注視著八角亭內相擁的兩人,面容變得邪惡而狠毒,嘴角勾起邪魅的笑容,笑得令人心驚膽戰。
“再見。”寧宜放開她,施展輕功消失在八角亭內,他怕再拖泥帶水下去,會控制不住自己強行將她帶走。
失去寧宜胸膛的溫暖,蔣嬋打了個冷顫,安靜的表情,淡淡的神態,舉起右手,揮了揮。再見了我的朋友,祝你找到自己的另一半。
人生沒什么窮盡,也沒有什么歸宿。人生可以回首,但卻不能回頭,不要過于苛求,否則一無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