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幾日,張家就搬進了端皇新賜的府邸,還真夠大,足足占了一條街。
五月份的天,不冷不熱,錦清自從辭官以后,除了每天下午去看看錦成剛出生四個多月的小女兒,就是窩在自己院子的吊床上睡覺。因為是新皇登基,朝中各大臣都忙得不可開交,張承祖父子也是數日沒回府用膳。
“小姐,三少爺回來了,帶著個叫念恩的小丫頭,還帶來個姑娘,叫什么絲絲的,三少爺說叫您去花廳里見她們。”錦清揉揉睡眼,道:“幫我梳頭換衣服。”映雪應了一聲,扶著她從吊床上下來,給她梳了頭,“小姐,您的頭發越來越好了,又黑又亮,摸起來和綢緞一樣,而且,還帶著股茶香,真好聞。”錦清笑道:“你家小姐天生麗質,當然會越來越漂亮。”“那當然,小姐是天下最好看的美人。”“映雪,本小姐發現你這嘴倒是越來越會說了,本小姐就夠厚臉皮的了,你這下可好,把我吹捧到天上去了。”兩人說笑間,映雪給錦清梳了個高髻,高髻上纏了一圈的珠鏈。錦清照了照鏡子,道:“挺好的,你倒是長進不少,不光嘴會說了,手也越來越巧了。去把錦禾前兩天給我做的那身月白色蜀錦繡火狐的那身來拿,我看見那兩只狐貍就高興。”映雪笑道:“二小姐的繡活越來越好了,那兩只火狐跟真的似的。”錦清笑道:“抽空你也練練,過些日子錦禾嫁了西夏,就沒人給我做這些啦,總不能錦禾走了之后,你家小姐就穿些富貴花開之類的衣裙吧?”映雪一邊服侍她穿衣一邊笑道:“放心好了,小姐,映雪一定好好學,好好練,怎么會讓小姐穿些您最討厭的花花草草?”“好了,小姐,您看這樣子好么?”錦清看著銅鏡中的自己,膚若凝脂,發質黑亮順滑,一身月白色蜀錦衣裙,上衣與裙擺各繡著四只神色慵懶的火狐,當下對著鏡子笑笑,便扶著映雪,去了花廳。
花廳里,絲絲和念恩正在那里東瞧西看,見到錦清來了之后,忙磕頭道:“主子安好。”錦清笑道:“快些起來說話,映雪,你帶念恩去吃點糕點點心,我和絲絲姑娘說會話。”映雪忙帶著念恩下去了。錦清笑道:“絲絲姑娘,眼下李青山已判了謀逆之罪,株連九族,我已經把你的名字給劃了去,從今以后,你就隱姓埋名的過日子吧。”絲絲跪下道:“主子,絲絲再也不愿嫁人,還請主子指條明路。”錦清笑道:“過幾日,我的異姓姐姐黃英會從江南過來,以后,你就跟著她吧,在鹽幫里,你也安全。”絲絲道:“謝主子,謝主子。”錦清笑道:“那還不快起來,從今以后,你就不再是思春坊的絲絲姑娘,也不是李青山的第五房小妾,你現在的新身份是吳氏。”絲絲又說了些感謝的話,錦清道:“好了,你妹子以后就在我府中住下了,就叫我的貼身丫鬟映雪親自調教她,等到你妹子成親那天,自會叫人通知你。你放心,我身邊的人,定不會吃了虧。”絲絲又磕了幾個頭,錦清道:“好啦,別再磕啦,這幾日,你就先住到我院子里,在與你妹子說說話,過幾日,黃幫主來了,你便跟她去。”當下,又叫來一個二等丫鬟,道:“帶這位吳氏娘子去我院中,收拾好房間,別怠慢了。”又對絲絲說道:“你跟她去吧,我要去看看你妹子。”
念恩這半年跟著黃英到時豪爽了不少,已經沒有當初在思春坊見到時的那種扭捏感,此時,正一邊吃糕點,一邊給映雪講這一路上的見聞。“映雪姐姐,我阿英姐姐說啦,京城達官貴人很多的,叫我小心言語,只是,映雪姐姐,達官貴人到底是什么?問什么要小心言語?”錦清在門外聽到,覺得好笑,問道:“你阿英姐姐沒與你講么?”“我問啦,阿英姐姐說我是個笨蛋,教不會的。”錦清忍不住笑起來,道:“好啦,你就別想這些了,日后,你就跟著映雪姐姐,她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聽她的話,記住了?”念恩點點頭:“知道了,主子。”映雪笑道:“以后要叫大小姐,來,你先跟我去洗漱換衣服。”念恩露出嬌憨的笑,道:“好。”也不給錦清行禮,便跟在映雪身后出去了。錦清搖搖頭,笑道:“倒像個六七歲的孩子。”
閑來無事,正要去方蓮華那里看小侄女,眼睛就被一雙手捂住,然后是撲鼻而來的薰衣草的味道,錦清笑道:“妹妹,知道是你。”錦禾笑道:“姐姐好聰明。”錦清笑道:“你身上的那股花香,任誰聞了都能猜出。”錦禾笑道:“姐姐今日怎么這么漂亮?”錦清笑道:“什么叫今日怎么這么漂亮?你這話怎么有點像夸你自己做的衣裙?你應該直接說,姐姐今日傳我做的衣裙真漂亮。”錦禾笑道:“我可沒你這么厚臉皮,我平日里說話最是含蓄。”錦清取笑她道:“我剛才還對映雪說自己臉皮厚呢,沒成想妹妹也和我彼此彼此么!”姐妹兩個又互相說鬧一會兒,便商量著去方蓮華那里看妞妞。妞妞因為生的時候有些難產,云氏怕不好養活,便給她取了個好養活的名字叫著,想著到了兩三歲再取大名。
兩人挽著手臂,一路說笑著去了方蓮華那里,小丫鬟見了忙去稟報方蓮華,“大少奶奶,大小姐和二小姐來了。”方蓮華笑道:“快請進來。”“大嫂,妞妞呢?”錦清掀開門簾問道。
“剛睡了,咱們待會兒,一起去看看阿水。”方蓮華笑道。錦禾問道:“二嫂不是挺好的,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么?”方蓮華笑道:“她卻是個糊涂的,都四個月的身孕了,居然不知道,今兒早晨上她和母親到我這來看妞妞,還沒與我說了幾句話,就坐在那兒不停地吃啊吃,吃啊吃,還說最近自己跟吃不飽似的,還問我她最近是不是顯得胖了。母親納悶問她你今早不是喝了兩碗雞絲燕窩粥?怎么餓的這么快?又問她幾個月沒來葵水了?她老人家卻說,誰知道,好像有一陣子了。弄得母親和我都哭笑不得,母親忙請了郎中來,一把脈,居然有四個月的身子了。這回,母親是又高興又生氣,高興她有了身子,生氣她糊涂到懷了四個月的身子了居然不知道。”錦清笑道:“若是母親知道昨兒她還在我院子里蕩秋千,還不得嚇死。”錦禾笑道:“可不,二嫂昨兒嫌小丫頭們推得不用力,后來自己站著蕩,還蕩得老高呢,把那些個小丫鬟下的跟什么似的,恐怕二少奶奶摔了下來。我和姐姐勸她,小心些,她還說以前在娘家蕩的比現在還高,直到后來二哥去找她,才停下來。”方蓮華笑道:“甭說這有了身子,就是沒有身子,摔了下來,恐怕二少爺回來也得把那些個丫鬟打了出去。”錦清心道:“大哥二哥倒是著點像極了父親,專情啊!”但當著錦禾的面始終沒說出來,怕錦禾再想起別的事來。當下笑道:“咱們也別光顧著說笑了,趕緊的,去瞧瞧。”方蓮華又拿了兩根人參來,笑道:“前幾日,我母親來看我和妞妞,拿來的。我現在又吃不下,就拿給阿水。”
三人又去看了眼妞妞,只見她抿著小嘴正睡得踏實,三人相視一笑,便去了云水兒那里。云水兒正在被錦榮討伐,三人在院子外就聽見錦榮的聲音:“我說我的祖宗來,你這不是差點要了我的命么?你昨日還瘋瘋癲癲的去蕩秋千,今兒母親就告訴我你有了四個月的身子,你說我一爺們粗心點還有情可原,你可倒好,連身上葵水幾個月沒來了都不知道,我真是服了你了,你叫我說什么好?想想都后怕。行了,從今兒起,你好生養著,什么花園里撲蝴蝶,蕩秋千的事千萬不能做了。”
“三人對視一笑,心道:”平日里都是云水兒對著錦榮吆喝,這回,換過來啦。門口小丫頭見三人進了院子,忙掀開門簾,道:“二少爺,二少奶奶,大少奶奶和大小姐、二小姐來了。”云水兒一聽,忙從床上跳下來,動作極快,錦榮一身冷汗瞬間出來,小聲道:“你小心點。”云水兒笑笑,不好意思的說道:“我一時還沒習慣。”話音剛落,錦清推門進來笑道:“二嫂,你可要好好的養著,在這樣,可是要了二哥的命。”方蓮華笑道:“可不是,弟妹,回頭你再不注意,咱們這些人就被你嚇死了。”錦榮道:“你們聊,我出去會兒……”又交代知棋,“知棋,那些小丫鬟不懂,你可是老人了,切不可再隨著二少奶奶胡鬧,看好她,叫她好好養著。”三人又在屋里和云水兒說了會子話,便起身回了。
當天晚上,張府擺家宴,一是給錦添接風,二是慶祝云水兒有了身孕。錦清與錦禾親自下了廚,做了幾樣錦添愛吃的小菜。錦清又把年前釀的水果酒開了一壇,酸甜中帶著些許辣味,很是可口。張承祖道:“這些日子只顧著忙朝廷的事,倒是有日子沒在家里用膳了,妞妞也快四個月了,因為前些日子特殊情況,滿月酒和百天都只請了些家人,做的極是簡單,委屈錦成兩人了。”方蓮華笑道:“父親說的哪里話,怎會委屈?”云氏笑道:“快開始吃吧,菜都涼了。”一家人邊說邊笑,吃了一頓團圓飯。
過了幾日,黃英來了,錦清在自己院子里擺了一桌,叫上絲絲與念恩,又叫上錦禾,幾人隨意說笑,好不快活。黃英笑道:“待我下回進京,妹子可就是太子妃了,到時就不能如現在這般自在。”錦清笑道:“只要姐姐來找我,何時都會自在。定遠侯也罷,太子妃也罷,不都是你妹子張錦清么?”黃英笑道:“妹子果然豪爽,姐姐這輩子做的最為自豪的事不是與什么定遠侯結拜,也不是同什么太子妃結拜,而是同張錦清結拜!”錦清笑道:“酒逢知己千杯少,咱們今日也喝上千杯!”兩人當日果然喝醉,錦清忍不住高歌一曲,黃英取笑她道:“原來也有你不會的。”云氏得知,又叫人給她熬了醒酒茶。若是以前,云氏肯定會嫌她醉酒,沒有女子樣,如今,除了心疼,哪還有別的?
第二日,黃英便帶著吳氏娘子回了江南。錦清讓錦添把在江南的生意都交給了黃英打理,錦清把金玉良緣的生意都交給了錦添,自己徹底閑下來了。每日便與錦禾一起,或下廚研究菜肴,或捯飭些胭脂水粉,或者教錦禾練瑜伽,再或者跟著錦禾學說西夏話,有時還和錦禾說些男女之間的私密事,姐妹兩人同吃同睡,親密無間。云氏看到眼里,心里也是酸楚,前些日子,太后傳張承祖進宮,意思是自己身子一天比一天差,等錦清及笄之后,當月就嫁過去。姐妹兩個在一起的日子不多了,自己以后見她們的日子,也不多了。
此時的蘇姨娘得知自己的女兒要遠嫁西夏之后,就修書一封,讓人帶給張承祖,意思是說,從此剃度伴青燈古佛,法號了塵。從此不入張家祠堂,只求佛祖看在自己一片誠心上,保佑和碩郡主平安如意。錦禾從云氏手中接過那封信時,哭倒在地,心中暗道:“娘親,錦禾一定會長命百歲,平安如意。”錦清知她心中難過,只日夜陪著她,過了兩三天,錦禾才緩過神來,錦清見她臉上又露出笑臉來,心中也放心了許多。
七月中旬的一天,西夏使者川夏將軍前來像端皇下了薩滿太太定下的太子婚期,端皇打開一看,正月十八,心道:“豈不是過了及笄禮就得去西夏?連年都得在路上過?”張承祖回家和云氏一說,云氏當場就掉了淚,哭道:“我可憐的錦禾!”錦禾這回到沒太大反應,反而安慰云氏:“母親,早嫁晚嫁不都一樣么?”云氏聽她如此說,心里更是酸楚。可終是無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