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清一整天真的是太累了，太夫包扎好傷口，換下一身干凈的衣服，就躺在床上睡著了。只是，哪怕在睡夢中都不安穩(wěn)，夢里，芷璐掛著鮮血的嘴角，一張一合，絕望的眼神，無助地看著長清。長清急速地跑到懸崖邊，身子前傾，伸出手，試圖抓住那個下墜的身體，然而最終，只抓住了破碎的衣袖。

長清的額頭沁出細(xì)密的汗珠，身子不停地顫抖，嘴里喃喃地說著：“不要，不要，璐兒不要跳下去啊……”長清猛地坐起來，全身細(xì)白的中衣都被汗水染濕了，心口突突地跳。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原來是在自己的房間。伸手擦了額頭上的冷汗，長清躺下來繼續(xù)睡，可是，再也睡不著。夢中的情景和下午發(fā)生的事情太像了，就像芷璐又一次在他的面前又跳了懸崖一次。一閉上眼睛，芷璐墜崖前的模樣又一次浮現(xiàn)在他面前，揮之不去。

長清睜著眼睛，在昏暗的燈光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頭頂?shù)尼♂＃钡狡岷诘囊箍諠u漸變得蒙蒙亮，最后，變得完全清晰。長清的心里不是沒有后悔的，既然之前已經(jīng)有了不祥的預(yù)感，自己當(dāng)時怎么沒有想到讓芷璐待在家里呢。如果他能夠決絕一些，是否今天就不會失去最愛的妹妹，也不會折損了二十衛(wèi)。可惜世界上沒有后悔藥，不然，他也不會在這樣的夜晚睡不著了。

長清坐起來，穿好衣服。一切準(zhǔn)備妥當(dāng)之后，第一時間就是跑去看看父親，現(xiàn)在就連芷璐也不在了，只剩下父親一個與自己血脈相融的親人了。經(jīng)過芷璐之事，長清明白了一件事情：活著，就應(yīng)該好好地珍惜身邊的親人，不要等到當(dāng)親人不在的時候才追悔莫及。所以，從今往后，他會跟父親好好相處，在天冷的時候提醒父親多穿衣，在天熱的時候給父親扇扇風(fēng)，閑暇的時候跟父親多聊聊天，不讓父親一個人感到寂寞。

到了父親的門前，長清壓下那些難過地情緒，盡量使自己看起來堅強些。長清篤篤地叩響徐瑞的房門，手剛放下，徐瑞的門就從里面打開了。眼前的父親著實讓長清大吃了一驚：只是一個晚上的時間，徐瑞原本烏黑的頭發(fā)白了一大半，原本健康光澤的臉現(xiàn)在變得憔悴不堪，一根根的皺紋爬上了徐瑞的額頭。烏黑的眼圈，充滿血絲的雙眼，頹然地氣勢，讓人怎么都想不到原先意氣風(fēng)發(fā)，威風(fēng)凜凜的總督大人現(xiàn)在居然是這副模樣。徐瑞的身上，還穿著昨夜的那件衣服，只是，原本光滑的面料，如今變得皺巴巴的。

長清有些擔(dān)憂父親現(xiàn)在的狀況，不確定地喊道：“父親。”關(guān)切的眸子中盛滿了憂慮。徐瑞勉強堆起一個笑臉：“你來了。”看出了長清眼睛里的關(guān)心，徐瑞伸出一只手，安撫地握了握長清的手。那雙手由于長年帶兵訓(xùn)練的關(guān)系，手指粗糙，磨著長清的手背。

回憶般的，徐瑞打開了話匣子：“你妹妹剛出生的時候，粉粉的，皺巴巴的，像一只小猴子。后來。慢慢地長大，神奇地，越變越美麗，粉妝玉琢的女兒，就像一個最珍貴的瓷娃娃。她最喜歡纏著你娘和我，睡覺的時候要給她講故事聽，夜晚乘涼的時候賴著坐在我的膝蓋上。梳著兩個牛角辮子，笑嘻嘻地看著我。她的腦子里總是有稀奇古怪的念頭，有些時候問出來的問題總是讓人哭笑不得。她背書背得很快，往往我教了她一遍，她就能記下了，第二天的時候，喜歡纏著我的脖子，搖頭晃腦地將所學(xué)到詩句的背給我和你娘聽，眼睛亮晶晶地等著我和你娘夸她。直到后來，你娘因病去世，給了她很大的打擊，那個時候，音兒生病，柳姨娘隔三差五地催人過來讓我去看音兒，好幾次，我在哄著璐兒的時候，被柳姨娘的人從璐兒的身邊叫走了。璐兒眼淚汪汪地看著我，希望我陪著她，可是音兒也是我的女兒啊，生病的時候想念父親看一下，不去就太不近人情了。我堅持去看音兒，芷璐這個敏感的孩子，忽然之間覺得自己已經(jīng)沒有了娘，父親又被妹妹給搶走了，于是變得越來越孤僻，越來越敏感，最后，再也不讓我走進(jìn)她的內(nèi)心。等我發(fā)現(xiàn)璐兒的異常時，她的心門已經(jīng)完全關(guān)上了。我試著再像從前的樣子去疼她，愛她，可是，她始終不愿意敞開心扉。看著她的這些變化，我不是不心痛，但是強硬地要她做些什么，只會得到相反的結(jié)果，我只好默默地守著她，希望她哪一天能夠再像你娘還在世的時候那樣對著我笑，對著我扮鬼臉，對著我撒嬌，但是等了那么多年，她還是什么都不愿意和我說。在我快要絕望的時候，芷音將她推下水了。也許是因禍得福吧，芷璐終于愿意像以前那樣對著我說話了，我高興得不知做什么才好，正想對她彌補過去缺失的父愛，沒想到才過了一個多月，我就這樣和她天人永隔了。”

長長的一段描述，徐瑞娓娓道來，長清不發(fā)一語。對于徐瑞以前的做法，長清的心里不是沒有怨恨的。恨他在年幼的妹妹孤苦無依的時候，他卻將另一個女孩抱在懷里，展現(xiàn)著他的父愛。而最需要他關(guān)愛的女兒，卻一個人偷偷地在角落里哭泣。可是今天，聽見徐瑞的自白，他的內(nèi)疚，他的想要彌補的心情，那些壓在心底的對父親的不滿，一下煙消云散了。

沉默良久，長清抱著父親，低低地說道：“過去的就過去了，璐兒最后已經(jīng)愿意向父親訴說心中所想，她是不會再怪父親的了，您也不要再耿耿于懷了，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活好以后的日子吧。相信璐兒如果在天之靈有知的話，也希望你能夠好好地活著。”

徐瑞眼睛里出現(xiàn)希望的火花：“既然是她所愿意的，我這個當(dāng)父親的，一定要辦到。”

看見徐瑞振作了精神，長清也放心了。但是，還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需要做的，就是要給芷璐超度亡靈。

這個朝代，人死后，如果不能入土為安，靈魂是不能轉(zhuǎn)世的，只能在三界之外飄游，做一個孤魂野鬼，無家可歸。這個時候，只能請和尚來念九九八十一遍經(jīng)文，將靈魂引出尸體，超度亡靈，方能轉(zhuǎn)世。

長清提醒徐瑞：“父親，我們還要給璐兒超度亡靈，讓她早日轉(zhuǎn)世投胎。”

徐瑞點點頭，“這件事，我會讓人去辦的，一定要讓璐兒走得安息。”

沒過幾天，總督府全府上下都穿上素服，默默地為芷璐祈禱。

芷音雖然心里對于芷璐的死樂壞了，面上還是保持悲痛欲絕的神色。一時之間，熱熱鬧鬧的總督府死寂沉沉，仆人們說話都輕聲細(xì)語，腳步也放輕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