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燁恢復了往日的淡漠,平靜的語氣里聽不出一絲感情:“這里是皇宮禁地,你不該來這里的。”
獨孤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漫不經心地回應道:“我不過是被那些虛偽的家伙灌酒灌得難受,找了一個幽靜的地方睡覺,誰知道你闖了進來。”
慕容燁靜默了一下,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那嘆息里,有惆悵,有辛酸,有茫然,再次強調:“總之,我不希望再有下次。”
獨孤炫不以為意地答道:“知道了,不會有下次的,皇宮又不是天天擺宴。何況,只是因為這里離御花園最近我才會翻墻而入的。”
兩個人都不再說話,隔著不遠的距離默默地坐著。良久,慕容燁的聲音在靜謐的大殿里響起,帶著悲哀,帶著絕望,還帶著深深的懷念:“這里,是我母親生前的住所,也是她含冤而死的地方。我不希望再有人來打擾到她的安寧。再有人闖進來,”無助的聲音陡然一變,冰冷殘酷:“我一定會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獨孤炫沒有想到會有這樣一層淵源,怪不得慕容燁會那么在乎這里有人闖入。慕容燁的心情,他是懂的。和最重要的親人天人永隔,哪怕那種思念已經滲入骨血,變成毒液流淌在全身的角落,都無法再相見,只能站在故人住過的房子,看著故人的舊物,來緩解那嗆得讓人心痛得想念。
這種感覺,他真的懂!他也時常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緬懷自己早逝的父母。他出身草莽,小時候卻是幸福快樂的。簡陋的泥土糊成的土柸房,門口稀稀疏疏地圍著籬笆,便是他們溫馨的小屋。白天,父親在田間勞作,母親圍著灶頭燒著噴香的飯菜,饞得他直流口水。母親盛好飯菜放在籃子里,牽著他的小手,走向田頭。母親溫柔地低喚,父親洗干凈了手上的泥土,捧著碗,大口大口地吃飯。日子雖然簡單,卻也是幸福。直到后來,父親病逝,母親殉情,他一下成了無依無靠的孤兒,嘗盡了人間冷暖。
即使現在已經是赫赫有名的將軍了,童年的那些記憶成了無法磨滅的印跡。那些記憶里,有最純真的幸福,也有最沉痛地哀傷,而這些,都是支撐他活下來的勇氣。
幼年時的遭遇,練就了他獨立堅強的性格,也造成了他冷若冰霜,生人勿近的模樣。心扉緊閉,再也沒有人能夠走進他的內心。
只是,慕容燁那種從內心散發出的那種強烈的哀傷,即使是心硬如鐵的他,也不忍動容。獨孤炫走出宮殿,反手輕輕地關上門,將滿室的靜謐留給了慕容燁。
觥籌交錯的宴會已經接近尾聲,皇后扶著喝得微醉的皇上施施然往宮殿里走。脫去了金光閃閃的龍袍,只著一襲白色中衣的慕容子律,平躺在床上,眼簾微闔,陷入深思,淺淺的呼吸若隱若現,安靜得就像尋常人家的中年男子。
皇后安靜地躺在他的身邊,看著這張她愛了很多年更恨了很多年的熟悉的臉,百感交集。他們,應該是世界上最可笑的夫妻了吧,近得伸手就可以相互觸摸到對方的臉龐,兩顆心卻隔了天涯海角的距離。朝堂之上,人人稱頌的舉案齊眉,相敬如冰的夫妻,實際上,卻是同床異夢,多么絕妙的諷刺。
皇后的眼睛靜靜地端詳著皇上那張依舊豐神俊朗的臉,伸出的手指顫抖著撫上那眼角的皺紋,觸不及防地,慕容子律猛地睜開了眼睛。皇后嚇得倏地將手縮了回去。
“怎么還沒睡?”慕容子律看向有些失常的皇后,“夏日暑氣大,午后睡一覺會比較好。”略帶關心的話語,讓皇后荒蕪的心的沙漠,長出了一顆小小的嫩芽:二十年了,她的丈夫,第一次用如此溫和的口吻,說出讓她心動不已的話,雖然只是簡簡單單的一句,她已經很滿足了。皇后的身子驀然一僵,眼眶有些濕潤。
慕容子律輕輕地拍拍皇后光滑的后背,溫潤的聲音誘哄孩子般問道:“怎么了,是身體不適嗎?要不要請太醫來看看。”
皇后輕輕地搖頭沒有說話,只是伸出手,抱住了慕容子律的脖子。秀麗的臉龐埋在慕容子律的肩上,顫抖著聲音說道:“臣妾等了這么多年,終于等到皇上關心的這一天了,我這是喜極而泣。”
慕容子律的手頓了一下,又若無其事地輕拍著皇后的背。對于皇后,他是愧疚的,不愛她,卻為了得到她家族的勢力而娶了她,借此在激烈殘酷的皇權爭斗中笑到最后,登上了夢寐以求的皇位。當上了皇帝之后,他履行了對凌丞相的諾言,讓她成為了母儀天下的皇后。但是,他能給她的,也只有這個珍貴的身份了。如果沒有云飄雪,或許他可以和她到老,即使沒有愛,也能夠相安無事地度過一生。
只是,愛情是沒有道理,沒有公平可言的。他遇上了云飄雪,愛上了,所以,和凌月凝注定是一個悲劇。
明明知道凌月凝是真真切切地愛他,一顆心都撲在他的身上。可是,他已經沒有辦法回應她的愛了,他的愛,全部都給了云飄雪。
所以,對于皇后,他展現出來的,只是一個皇帝應該說的,應該做的,不帶一絲個人的感情。
這么多年來,皇后一個人應該也很辛苦吧。慕容子律多年的愧疚一下子全部變成了感動,或許,自己應該好好地珍惜眼前人了。
于是,他雙手張開,回應了皇后的擁抱。
偌大的皇宮中,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音。良久,慕容子律的聲音傳來,帶著愧疚,帶著憐惜:“這些年來,辛苦你了。”
皇后低聲柔順地說道:“臣妾不辛苦,臣妾總在想著,一直努力做得更好,總有一天,皇上會看得到臣妾的存在。”
慕容子律一陣動容,那么,以后的日子就好好地過吧。以后的日子,至少,還有一個人陪著自己走下去。
慕容子律摩挲著皇后漆黑柔軟的長發,聲音低沉:“皇后,也只剩下你陪著我了。”
埋在慕容子律的肩膀上的美麗臉龐,露出了一抹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