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寧宮中,太后一身月白的云裳,怏怏的倚在金絲軟榻之上,鬢間只壓一朵石榴紅珠花,卻依舊姣美無比,歲月似乎并未在這位年近半旬的貴人身上留下任何痕跡。
“你們都先退下吧。”她黛眉間微皺,流露出一絲不耐,伸手揮退了跪滿一地的惶恐的御醫們。
太后突然暈厥,眾御醫僅靠著一絲紅線,一時間診不出是何病,然今上醫術高明,若是出了什么差錯,怕是保不住這御醫之銜了,得以離開,一個個臉上都是如獲大赦的欣喜。
太后在侍女荷歡的攙扶下,緩緩坐起了身:“這群庸醫,只會叫哀家靜養。”
太后像是有些怒氣,眉眼間卻流露出一絲無奈:“荷歡,你說哀家該怎生處理這件事才好?”
荷歡斂衣,跪在軟榻之上,輕輕的替她捶起了肩,美眸流轉,柔聲勸慰道:“太后娘娘,陛下終究是有他的苦衷,荷歡以為,這事還是不可操之過急,上官將軍那邊便讓陛下去處理便好。”
“你這丫頭倒是向著他。”太后輕聲嗔怪道,“你就不替哀家想想,他這般行事,哀家要何時才能抱上皇孫。”
“母后,母后……”珠簾掀處,走進一個修長的身影,俊朗的眉間尚有未及拭去的夜露。
“母后,您……”夏侯睿斂衣坐在軟榻之上,“御醫怎么說?”
“瞧你,火急火燎的。”太后慈愛的拿起手中的錦帕,輕輕替他拭去眉間的濕氣,“哀家沒事,只是一時急火攻心。”
“急火攻心?”夏侯睿眉目一沉,墨黑的眸掃視殿內的人,透著令人生畏的威嚴。
太后素手微抬,一行仆人魚貫而出:“你莫要怪他們,說到底這事還得怨你。”
夏侯睿眉眼微抬,神情望向走在最后的荷歡身上,卻見她凝眉搖了搖頭,不敢逗留,轉身退了出去。
“令母后鳳體違和,是兒臣的不孝。”
太后微微抿了一口茶,抬眼望著眼前恭敬孝順的兒子,心里不禁一陣愧疚,自他八歲便被轉送與人,如今回朝稱帝,還能對自己恭敬有禮,已是難得,自己又怎忍責怨。
“上官青玄給哀家上了一道密折,你倒是替哀家想想該怎么處理?”
“上官青玄?”夏侯睿疑惑的接過奏折,簡單的御覽了一遍,清朗的眉目緊緊的皺在了一起,緊抿的唇角只蹦出兩個字:“荒謬。”
“慕風,哀家知你心中的苦,可上官青玄奏折上所言亦是字字珠璣,你登基不過一年,根基不穩,若是能有個子嗣,更可樹立你在朝野的威信,更何況,上官家的丫頭……”
“母后,你莫要再說了,朕不會讓任何人懷上朕的子嗣。”夏侯睿英眉緊皺,修長的指尖緊緊握著手中的折奏,恨不能撕碎了它。
“慕風,哀家已是垂暮之年,這后宮之事,哀家已不想多管,也無力再管,想當初風舞陽為后之時,哀家雖對她多有戒備,她卻也是將這后宮管理的井井有條,如今,你若不能找個稱心的皇后來替你管理這后宮,哀家怕是死也不能瞑目了。”太后說著,心潮起伏,禁不住咳嗽起來。
“母后放心,朕一定替你找一個好皇后,和舞兒一樣好。”夏侯睿起身,躬身替太后撫順了氣,承諾道。
“慕風?”看著他眼中流露的柔情而傷痛的眼神,身為母親,她又怎會不懂他心中所想,只是張了張嘴,卻始終不敢再提那個名字。
“母后。”夏侯睿握住了她的手,墨黑的眼里流露出一絲希冀,“若是舞兒還活著,您會同意讓她回宮來嗎?”
聞言,太后頓時大驚失色,鳳眸微合,生出一絲不敢置信的的神情:“你是說風舞陽她……”
一年前,風舞陽在永安宮朝堂之上飲鴆自盡,一時轟動朝野,漫天的惡名都一并算在了這個柔弱而多情的女子頭上,而她和慕風之間那段不為人知的過去,也一并隨著她的死而掩埋了過去。如今他又重提舊事,莫不?
“慕風,不管怎樣,風舞陽她終究是你皇嫂,哀家不管她如今是死是活,哀家絕不允許她再回宮來。”
“母后莫要多想,兒臣也不過隨口問問而已。”夏侯睿的目光慢慢沉寂了下來,隨手拿起桌上的茶杯,抿了口茶,卻滿口苦澀。
“慕風,既然上官青玄都已說到哀家這來了,你看……”太后微一沉吟,不見回答,復又道,“上官微若畢竟是名門簪纓之后,她的父兄亦手握重兵,如今你廢了唯衡的兵權,上官家便是你最重要的臂膀,你若能寵幸上官微若,上官家也自是會效忠于你。”
“母后此話有理,那便封上官微若為妃吧。”夏侯睿心下索然,便不假思索應承了。
慈寧宮中,燃著暖暖的熏香,蜜蠟蟠龍燭搖曳著燭光,照的通室明亮,卻見坐上之人,眉目間掩不住的陰沉。
“慕風,哀家知道你喜歡舞兒,可是不要說她現在已經死了,就算她還活著,你終也難掩這悠悠眾口,況且風舞陽她……”
“母后好生休養,朕明日一早便宣女醫館的醫女過來幫您診病。”夏侯睿起身,躬身作了個揖。
“好,時候也不早了,你也早些休息。”太后倚靠著軟榻旁的梨木矮方桌,揮了揮手,一身紫色云裳在燭火下映著暗淡的光。
“兒臣告退。”夏侯睿轉身,沖著一旁的荷歡使了個眼色,大步離去。
“奴婢去送送陛下。”見此情景,荷歡找了個借口便跟了出來。
夜靜好,一輪孤月西斜,月光卻依舊遍灑大地,一地的余暉,更襯得地上的人的落寞,夏侯睿抬眼望著漆黑夜空中的月,心隱隱有些作痛,長時間的憤懣郁結在胸口,終于止不住吐出了一口鮮血。
“陛下。”荷歡站在他的身后,看著突然倒下去的俊朗身形,禁不住驚慌的叫出了聲。
“朕不礙事。”夏侯睿撫著作痛的胸口,突然有些快意,舞兒,你知道嗎?雖然不能和你在一起,但是我卻還可以為你而痛,我的身體里有你的血,你的身體里也有我的血,我們永遠都不可能分開的。
“你可知那晚給上官微若送藥的是誰?”
“回陛下,是女醫館的念司醫。”望著眼前這個俊美無比,卻神色蒼白的男子,荷歡戰戰兢兢的回答道。
“是她?”雖未見過那位由自己親自下旨提拔的女醫官,卻也對她的醫術早有耳聞,幾個月來,宮人們一有病痛便會找她療治,在后宮之中頗有威望的人。
“陛下要宣她嗎?念司醫醫術高明,陛下是不是?”
“不,你明日要她去給母后探脈,并且……”一抹極好的月光映襯在他的眼里,幽然而深邃,恍如一潭清澈幽深的泉水。
“陛下的意思是……”看到他眼中那抹沉穩而充滿謀略的光彩,荷歡不禁想到了那個有著冰雪般透亮眼眸的醫女,這樣一對眼眸,竟有著此般相似的神采。
“是,奴婢明白。”
“今晚朕咯血的事不要對任何人說起。”臨湖而立,衣袂翻飛,他略微有些虛弱的聲音依舊帶著無比的威嚴。
“奴婢遵旨,奴婢先行告退。”荷歡作揖離去,瘦小的身影消失在樹影之后。
夏侯睿這才又猛烈的咳嗽了起來,鮮血噴灑,在俊美的唇角綻放出一朵妖冶的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