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春雨瀟瀟，卻顯得越發寂靜，奴兒倚身坐在昭陽宮的偏殿的高椅中，手執一本略微有些泛黃的醫書，燭火搖曳的光輝落在她嬌俏的側臉上，散發著一股難言的幽蘭般的高貴氣質。
已是二更，再過一會兒，侍寢的主子就該出來了，完成了今晚的當值，奴兒便可回女醫館，去試試自己剛剛在這本古書上發現的藥方，但愿于自己的耳疾有所作用。
“念司醫，你有在聽我說嗎？”一旁的彤史荷歡止不住伸手推了推認真看書的念奴兒。
奴兒這才回過了神，“荷歡，你剛說什么？”
荷歡略帶嗔怪的笑道：“你這看醫書都魔怔了吧，我是問你咯血之癥可有什么良方？”
“咯血？”奴兒重復著她的話，問道，“是誰有咯血之癥。”這后宮中人，多有經她之手醫好的病人，可也未曾聽說誰有咯血之癥。
“這……”荷歡微微低下了頭，兩頰泛起一片酡紅，復又抬起了頭，望了眼窗外的春雨，卻不再說話。
奴兒會意的笑了笑，復道：“咯血之癥說來也復雜，你若得空可帶他來與我一見，也得等把了脈才知道。”
“嗯。”荷歡輕輕的應了一聲，視線落在門外，久久的癡凝著。
奴兒順著她的視線望去，遠遠的看見便看到昭陽殿坐落在一片春雨之中，整座宮殿燈火通明，散發著沉重的氣息。
“荷歡，你……”奴兒突然想到了什么，正待說些什么，卻見一個小太監急急的從昭陽宮跑來。
“念司醫在嗎？”小太監帶著一身的雨水沖進偏殿，臉上驚惶不定。
“我就是，出什么事了嗎？”
“陛下，陛下他……”小太監指著昭陽殿，嘴上卻含糊不清。
“奴兒，你快過去看看吧。”荷歡未及聽清來人說什么，便推著奴兒出了門。
待她趕到昭陽殿正殿時，卻見殿門緊閉，殿門外一白衣女子跪在雨中，一頭青絲披散在兩肩，精致的妝容早被雨水沖刷的模糊不清。
“念司醫，你可來了，快隨老奴進來。”黃公公微啟偏門，將奴兒拉進了殿內。
經過重重的帷幕，奴兒才看清一地的狼藉，龍榻之上，帳帷四落，夏侯睿正依坐在榻邊，原本英挺俊美的臉上，此刻覆了一絲蒼白，明黃的寢衣上還帶著一抹鮮艷的紅。
“朕希望你不要將今晚看到的這些說出去，你明白嗎？”
“是，奴婢明白。”奴兒輕輕作了個揖，即刻上前扯下帳帷的一角，替他包扎好傷口。
“其余人都退下，今晚的事若是傳出去，小心你們的項上人頭。”夏侯睿疲憊的揮退了其余人。
“奴婢回去拿藥箱。”
“不用了。”夏侯睿伸手拉住她的手，強迫她看著自己，“你很怕朕嗎？”
“陛下言重了。”奴兒不能理解，那個動不動就要取人項上人頭的男子，真的是洛水那個溫潤如水的男子嗎？
“替朕倒杯茶來。”
“是。”奴兒唯唯的應了一聲，剛轉身繞過帷幕去拿水，便見一個小小的身影走了進來。
“念司醫，你怎么在這？”說話的正是前幾日在華宮見過面的皇子殿下。
“你這小鬼，又不通傳就進來了。”夏侯睿清瘦的臉上露出一絲慈父般的笑容，伸手拉過一臉好奇的笑容的夏侯長安。
“要是知道念司醫在侍候皇叔，我就不進來了。”夏侯長安機靈的望了一臉侍立一旁的奴兒。
“奴婢是奉命前來為陛下療傷的。”奴兒急急的辯白，卻見夏侯睿薄唇微抿，似是不悅，連忙道，“奴婢去給陛下沏茶。”
夏侯長安琥珀色的眼看著那個消失在帷幕后的淡藍色身影，又回頭小心翼翼的望著夏侯睿臂上的傷，問：“是外面那個秀女傷的皇叔嗎？”
“安兒真是越來越聰明了。”夏侯睿伸手撫著他的發頂欣慰道，“你母后若是在，一定會很開心的。”
“皇叔，安兒也想母后了。”安兒伸開手臂緊緊的依偎在他的懷里，大大的眼睛里盈滿了淚水。
“放你一個人住在華宮，皇叔也不放心，你今晚就住在昭陽宮里，皇叔陪你。”自己即位以來，雖是不曾虧待過這個孩子什么，但心里終究還是有些愧疚。
“我要念司醫也來陪我。”
“你是怎么知道念司醫的。”夏侯睿望著那個迤然進殿而來的淡藍女子，問道。
“皇叔你不知道嗎？”安兒仰起頭，琥珀色的眼里流轉出一絲得意，“念司醫唱歌可好聽了，她還會唱母后給我唱過的歌謠呢。”
“是她？”夏侯睿抬首，視線剛好落在進來的那道纖影之上，冷漠的神情浮現了一絲溫暖的神色。
奴兒一進來，便知殿下正在說自己的事，只是看他們聊得正開心，便侍立在旁，沒有上前。
“你去陪皇子殿下就寢。”一雙修長的手指接過自己手中的茶杯，棱角分明的唇角淡淡的溢出幾個字，不帶任何的情緒。
“那皇叔你呢。”安兒不解的看著站在窗邊的夏侯睿，不禁叫嚷，“我要皇叔一起睡，以前父王母后都是這樣陪我的。”
“不可以。”看清皇子殿下說了什么，奴兒本能的反應道。
“這有什么不可以，念司醫是不歡迎我，還是不歡迎皇叔啊？”皇子殿下抬起一臉的無辜的俊臉。
“奴婢不敢。”奴兒一臉的無奈，不知為何，每次遇到這個皇子殿下，自己就會毫無辦法。
“好，那我睡中間，念司醫睡里邊，皇叔睡外邊。”小家伙二話不說便分配了位置，躲進寢被里，一臉的得意。
“睡吧。”夏侯睿側目望著發生的一切，不知為何，心下有些歡喜，臉上卻是淡淡的。
夜，燈未息，奴兒拘束的躺在榻上，一動都不敢動，唯有望著帷帳上的繡龍刺鳳惆悵不已。
“朕聽聞你會唱綦國歌謠，唱一曲朕聽聽。”夏侯睿的手被安兒握在手里，一時也沒了睡意。
“是啊，念司醫你唱吧。”
“我……”奴兒猶疑了一下，待看到那雙望著自己溫和的眼眸，頓了頓還是輕緩的唱了起來，“夜風吹，木棉花飄，風吹花飄落滿地……”
一首一首，奴兒輕聲的唱著，漸漸的也忘了緊張，直至身邊的小家伙睡著了。慢慢的耳邊響起了輕微的鼾聲。
奴兒輕輕側身，伸手給皇子殿下輕輕的掖好被角。一抬頭便撞上了一雙深邃黑暗的星眸：“唱的很好。”
“謝陛下過獎。”奴兒剛回轉過身，不想被安兒握在手里的手緊了緊，碰到了另一雙溫暖修長的手。
“奴婢該死。”奴兒正待收回自己的手，卻被他緊緊的和那雙小手一并握入掌中。
“沒事，他是把我們當成了他的父母了。”夏侯睿說著，眼眸中極快的閃過一絲痛苦的神色。奴兒一時不知該說什么，只能靜靜的一動不動。
“若是只看你的眼睛，確實和舞兒很像。”夏侯睿凝眸望著她，不自覺的流露出一絲柔和的神色，一直以為是自己的錯覺，原來安兒也是有這樣的感覺。
“陛下。”奴兒輕輕的喚了一聲，心里頓時無味雜陳，他若是知道自己便是在洛水的自己，他當會如何。
“朕賜你的東西喜歡嗎？”夏侯睿握著那雙有些顫抖的纖纖玉手，不禁想到昨晚被她緊緊擁著的滋味。
“是，謝陛下賞賜。”其實奴兒并未看過他賞了些什么，那些于她根本不重要。
她現在更想知道的是，自己究竟是誰？想必這一點他一定知道，只是現在還不是開口的時候，唯有忍耐。
“明日朕要出城狩獵，你隨朕一同前去。”夏侯睿淡淡的說著，語氣卻絲毫不容人反駁。
“嗯。”奴兒望著他好看的側臉，有些晃神。
聽到那順從的聲音，夏侯睿突然產生了一絲錯覺，待回首，看到那雙略帶著羞怯的明眸，亦情不自禁沖她會心的笑了笑。
如果真的是舞兒，該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