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魅。
天空呈澄清的深藍,幽深而通透,只是那半環的月亮卻朦朧無比,如縷縷清煙纏繞其上一般,半透明,半渾濁。
隨著那小丫鬟輕盈的步伐,我熟門熟路,一路穿過環月門,穿過仱合亭,從長廊的此端走到彼端,便是小少爺的“金皖軒”了……
我深吸口氣,知道時間無多,不禁加快步伐,埋頭趕路……突然,前面帶路的丫鬟停下步伐,對我盈盈一笑,遠遠退開,我不明所以然,卻突然被一股力量沖撞上,險些跌倒,待站穩腳跟后,方才注意到自己已被人緊緊抱住!
不看也知道來人是誰。
“衣衣,衣衣……”小少爺死死抱著我,“我不肯你走!我不要你走!”
“小少爺……”我哭笑不得地蹲下身子,“我是二小姐的陪嫁丫鬟呀。”
“不管!不管!衣衣,我這就去跟額娘說,讓她把你許配給我!”小少爺阮含弈很鄭重地看著我,面上淚痕未盡,稚氣未脫的五官隱隱顯出俊美的輪廓,假以時日,定也是個魅惑眾生的美男子。
“小少爺,等你長大了,衣衣就老了……”我努力地給他做思想工作。
“我不管!”阮含弈皺巴著小臉,“我就要你!你老了,我也只要你!”
我注視著阮含弈俊美的小臉,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心中一直渴望的專注,一直渴望的誓言卻來自一個年僅八歲的小男孩,這是我不曾想到的,良久,我沉聲道:“若是十年后,小少爺還能說出這番話,憐衣便依了你。”
“真的嗎,衣衣?”小少爺抱緊我,信誓旦旦道,“十年后,我定要娶衣衣為妻!”
我微微苦笑,十年,多么遙遠,多么可怕的數字,誰又能知道十年后是什么樣的?此時的你,彼時的你,又怎會相同?
……
兩個月前,一個雷雨交加的夜晚,大雨砸在屋脊上、窗沿上,噼啪有聲。
這場大雨來得又急又猛,淋了我一身濕,窗戶被大風撞開半扇,一陣潮濕的雨霧撲面而來,我緊忙趕上前去關緊窗戶,栓好,才松了口氣,。
我剛撤去淋濕的外襯,門卻被猛地撞開,以為是風,正待去關,卻突然沖進來一個小小的身影,猛地撲進我的懷里。
“我怕……衣衣……我怕……”小小的身軀在我懷里顫抖著,令我不忍推開他。
我輕輕地安撫著他,看那一身錦衣綢緞的穿著,想來應該在府中頗有地位。
這“丞相府”不是主子,便是奴才。此人看起來不似奴才,何況也沒這么小的奴才,那便是主子了……
聽說,丞相府中雖妻妾眾多,但得勢的只有三個夫人。大夫人首居其位,生下一子,喚阮含洛,是丞相府的大少爺,也是當今圣上的御前侍衛。
二夫人屈居第二,生下二女,二小姐阮含玉和三小姐阮含苓,二小姐即將出嫁,三小姐尚是待字閨中。
三夫人次之,生下一子一女,分別是四小姐阮含煙和五少爺阮含弈。按說這三夫人應是最得寵,卻偏偏是最不受寵的,原因無二,這一子,是個“傻”兒子;這一女,是個肥妞。
那……敢情面前這位就是五少爺阮含弈了?
看到他對憐衣的親密舉動,我不禁疑惑,難到他們之前就相識?
腦中那些零散的記憶再度復蘇,片片連接,依稀間,是憐衣和阮含弈和睦相處、歡聲笑語的場景……看著面前這個可憐又可愛的小男生,我忍不住一陣憐惜,既是憐衣所珍惜的人,那么,就讓我替她珍惜吧。
“看你渾身濕的,很容易受涼的……趕緊把濕衣服脫了,到被子里暖著……奴婢去給你煮完姜湯……”在我的軟言細語的勸說下,他終于乖乖脫去濕衣物,我忙扯過被裀,將他緊緊包裹住,輕輕掖好,“這樣才乖,奴婢馬上回來……”我正欲離去,卻發現無法做到,回眸一看,不禁愣住,只見阮含弈正緊緊拉住我的手,圓瞪著漆黑的眸子看著我:“不要走……衣衣,我怕……”
窗外雷聲震耳欲聾,我正欲說話,突然“唰——”一道閃電劃破漆黑的夜空,瞬間的亮如白晝,也映得阮含弈的小臉蒼白異常,瞳孔放開,眼中盡是恐懼之色。
我心一軟,柔聲道:“好,奴婢不走……”
阮含弈這才展了笑顏,拉著我的手讓我坐到床邊,然后倚進我的懷里,雙臂緊緊圈住我的腰身,深怕我溜掉似的。
我不禁好笑,勸道:“小少爺,奴婢哪里也不去,你可以放手了……”
“不!”懷里的頭顱晃動著,過了一會兒,傳來悶悶的聲音,“衣衣,你陪我睡覺吧……”
什么?!我差點驚跳起來。原來是個小色胚!
“小少爺,你莫開奴婢的玩笑了……”我一邊假笑著,一邊起身將他推開。
阮含弈不依,死死不肯松手,撅著嘴看我:“衣衣,你不肯?”
“當然!”廢話!肯才有鬼呢!
“可是……可是你以前都肯的呀……”阮含弈不解地半抱著我。
“什么?”我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
“衣衣,你是不是不喜歡我了……”阮含弈可憐兮兮地看著我,眼中晶瑩欲滴,看似就要下“小雨”了。
我忙改口:“怎么會?奴婢當然喜歡小少爺了!”
“真的?!那衣衣是答應陪我睡了!”阮含弈歡喜道。
那是什么邏輯?
不過,反過來想想,他不過是個八歲的小孩,跟他一起睡又有什么關系……想到此,我便脫了鞋襪,鉆進被窩,一臉大義凜然:“好吧,今晚我就陪你睡了!”連自稱奴婢都忘了。
小少爺“唆——”一聲鉆進我懷里,找了個舒適的位子,很快的,便進入了夢鄉,看著沉睡中的小少爺,我不禁苦笑,什么時候我淪為丫鬟皆奶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