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陌也湊了過來,我將燭臺拉近,照亮碧荷的眼,然后拿出一根竹簽在她面前慢慢晃悠,慢慢晃悠,緩慢而溫柔道:“來,看這里,看這里……”直到她茫然的眼神無意識地隨著我手中的竹簽擺動,緩慢的節奏,她的眼神漸漸跟上,仿佛是一種精神寄托,她的眼神如同抓到一根救命草般緊隨著竹簽的擺動而轉動……
我緩緩啟齒道:“成妃是誰?成妃是誰?”低低沉沉,仿佛咒語一般。
碧荷仿若未聞,絲毫不理會我。
我猛地頓住竹簽,只見她頓時如被人敲了一記,愣愣地,不知所以然。
竹簽繼續擺動,我再問一邊:“成妃是誰?”淺淺淡淡的聲音在狹小的房間回蕩著,燭火跳躍,仿佛有不安分的靈魂闖入。
碧荷終于開口了,她的聲音沙啞異常,仿佛來自地府,“我的主子……”
從她茫然無意識的眼中不難看出,她并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老夫人是誰?”我繼續問。
少頃,她回道:“仇人?!?/p>
“為何是仇人?”
“她害死我的主子……”
“哪個主子?”我的心微微提起來,聲音也不由打顫了。
莫不是,真如我所想?
碧荷龜裂的唇,一張一翕,吐出兩個字:“成妃?!?/p>
燭火劇烈地跳動起來,頃刻間,兩滴燭淚迅速滑落。
我全神貫注地盯著碧荷,幾乎忽略了身邊沉默的亦陌,所以沒有看到他眼中稍瞬即逝的仇恨。
“你如何得知?”我沉聲道。
“奴婢無意間竊聽到高皇后和老夫人的對話……”她的神色依舊恍然。
高皇后正是當今太子的娘親,可惜紅顏薄命,太子不滿六歲時,高皇后便病逝了,當今圣上很愛高皇后,高皇后死后,他悲痛欲絕,不僅厚葬了皇后,追封其為賢德敬和恭德宣仁溫惠皇后,更是力排眾議,立其子亦締為太子!
“你聽到了什么?”我追問。
碧荷緩緩道出兩個字:“陰謀……”說此話時,她無神的眼中仿佛射入了一道光華,明明被催眠的人,那瞬間顯得異常清醒。
在我連連追問中,真相終于緩緩浮出水面:原來是當時極受寵的襲美人仗著寵勢竟欲加害于太子,幸得高皇后發現得早,才避免于難,這件事高皇后一直懷恨在心,想著法子要害死襲美人都沒有得逞,終于,機會來了,老夫人設宴,邀請了高皇后、襲美人、成妃(那時只是成婕妤)和一些無權無勢的才人、常在……其實,這是個‘鴻門宴’,為襲美人而設的‘鴻門宴’,原本那杯毒酒應當是襲美人喝下的,可是,陰差陽錯的,竟被成妃喝了下去!
高皇后沒法子,只得宣稱成妃是一時心肌梗塞,沒緩過氣來,才窒息而死的,盡管大家隱隱覺著不對勁,卻也不敢多說什么,唯獨襲美人,立時冷笑出聲,她終于明白那是為她設的局!
可惜,襲美人愚蠢得很,高皇后放她一馬,她本該安分守己,沒想到卻跑到皇上面前告狀,狀沒告成,倒是被高皇后反咬一口,說那毒藥是襲美人所放,意圖險惡,欲陷害皇后,并當即找來老夫人和眾宮妃對質,大家心里都是敞亮的主兒,自然知道襲美人是斗不過高皇后的,誰又敢站出來幫她說話?
于是,襲美人被打入冷宮,圣上下旨厚葬了成婕妤,追封其為成妃。
而成妃,這個在后宮斗爭中無辜犧牲的女子,她什么都沒做,卻依然逃不過命運的制裁!紛亂的戰場之中,又如何能置身事外?
后宮之中,多是冤死的靈魂和森然的白骨。
那毒是誰放的,已不重要。
不管那毒是誰放的,皇上要懲罰,能懲罰的只能是襲美人,這一出“殺雞給猴看”就是要告訴后宮的女人們,皇后主治后宮,便是至高無上,不要試圖挑釁一國之母的威信!
所以無論對襲美人有多寵愛,也只能忍痛割愛,這就是帝王的無情!
而說到底,這老夫人也不過是個棋子,最多是幫兇而已,碧荷奈何不了高皇后,便將所有的仇恨都加諸到老夫人的身上……
我幽幽嘆了口氣,將目光投向閃爍不定的燭火,這屋子幾乎是封閉的,一絲風也透不進來,何故燭火跳躍?莫不是成妃的靈魂真的回來了?
臺燭已燃去大半,我的審問也快結束了,不禁輕輕啟齒道:“亦陌,你有什么想問的嗎?”房間真悶,我擦拭著額上的汗。
突然,一道紅光閃過,潑到燭臺上,打在桌上,血紅的印跡!
那是血嗎?我有些遲疑,伸手去觸碰,以為是自己錯眼了!
指尖殷紅,我心頭一驚,手指微顫,那滴濃郁的血便順著我的指尖滑落,長長的蔓延至掌心……我猛地驚醒過來,倏地回頭——
一把冰冷的匕首架在我的頸項!
余光看過去,碧荷已經倒在血泊中,毫無生氣!
我的視線緩緩上移,對上亦陌的目光,他的眼眸幽深不見底,如手中的匕首一般帶著黑夜的靈性,深深刺入我的心底!
我輕笑,氣定神閑道:“看來你沒什么想問的了?!?/p>
“你為何不驚慌?”手中的匕首逼近,緊緊刻在我的脖子上,有血絲溢出來。
“為何要驚慌?”我挑眉。
“似乎從來沒有什么能令你感到慌亂,死亡也不能嗎?”匕首再逼近一步,“要知道,我現在只要動一根指頭,你便沒命了!”
“我知道。”我不敢多說話,生怕喉嚨顫抖的頻率過高會驚動了匕首。
只是,死亡對我這種亡命之徒來說,從來不陌生。
“你要知道,我并不比五皇叔仁慈!”他是指宣亦晉險些掐死我的事。
我“咯咯”笑開,冷諷道:“當然,我從不懷疑!而且,你比他更擅于偽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