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妃跪在那里,氣得身子發抖,等到西陵王和桃夭一行人轉過御花園的拐角,消失不見,貼身宮女慧心上前去小心地攙扶她起來,她的一身鳳袍已經沾染了泥土,刺繡的鳳凰挑起了一根絲線。
“娘娘?”慧心輕聲喚她。
宛妃冷眼環顧四周,那些宮人們個個都低著頭不敢看她,分明都是瞧見了她的笑話,都在暗自偷笑!她寵冠后宮多年,何曾受過這等屈辱,竟然被一個野丫頭給教訓了,豈有此理!
“哼,很好笑么?”宛妃的眼睛掃過那些低眉順眼的宮人,長長的指甲揪緊了刺繡的彩鳳,“本宮今日遭了小人暗算,沒什么大不了的,很快,就讓那些小人瞧瞧本宮的手段!慧心,你讓人去看看太子身在何處,是不是還在夙錦側妃那里。”
“回娘娘,慧心一早就打聽過了,今日朝中無事,陛下忙著迎七公主回宮,無暇召喚太子殿下,此刻殿下確實是在夙錦側妃處。”慧心低頭答道。
“很好。”宛妃“哼”了一聲往延禧宮的方向走去,“慧心,替本宮換過一身衣服,這鳳袍不穿就不穿了,少了它,難道本宮還坐不得六宮之主么?”
“除了娘娘,還有誰當得這一身鳳袍?”慧心笑道。
“哼,是本宮太大意了,被她先使了絆子,我倒想看看,那個小丫頭有幾分能耐。派人去御藥房,告訴樓隱,配好了四殿下的藥連同本宮要的東西一起送來延禧宮。”宛妃吩咐道。
※
陪著西陵王逛了逛她住的地方,韶華宮,腿都差點走麻了,桃夭心里暗暗叫苦,韶華宮這么大,要是想走出去,肯定會迷路。
“小七,吾兒,餓了沒有?陪父王去用膳?”西陵王低頭望著她笑,和藹慈祥。
“好啊!”桃夭感激涕零,這會兒她相信他是她親生的父親了,師兄們常常背地里罵她有奶就是娘,意思是,誰給她吃食她就認誰,性子能屈能伸,一點都不知道骨氣是什么。然而,桃子女俠很不屑地想,她其實還是很有骨氣的,吃飽了骨氣就回來了,要是餓死了,還留著骨氣干嘛?
初夏的天很熱,用膳的地點設在了御花園的涼亭里,西陵王受了些暑氣,回去換便服去了,囑咐桃夭也去換身衣服再回來吃飯。不拘小節的桃子女俠嫌換衣服太麻煩,就坐在涼亭里等。
可是皇宮里的人啊,怎么吃飯還那么不守時?桃夭等了很久,就著那些呈上來的果盤糕點就已經吃飽了,又坐了一會兒,還是不見西陵王回來,于是站起來,對身后的宮女道:“那個,我想上茅房。”
宮女的嘴角微微一抽,忍住笑,聲音小小的:“奴婢這就送公主如廁。”
桃夭蹙眉,這有什么可笑的?怎么笑點比虛空大師還低?
如廁出來,見幾個宮女規規矩矩地守在外頭等她,心里忽然就起了捉弄之意,桃夭一閃身,從茂密的樹叢中鉆了出去。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她獨自一人在王宮里轉悠,蜀國在姚秦大陸的西邊,王都益州的氣候不大好,有些潮濕,種植的樹木花草大都是耐澇的,跟無極山上土生土長的很多都不一樣。
桃夭細細地看著那些花草,突然瞥見草叢中有一只蛐蛐,露出后半個身子,正在往里面鉆,她一下子來了精神,這蛐蛐的個頭真大,要是捉回去,肯定能把六師兄的常勝將軍斗敗,看他還有什么可囂張的!
說干就干,桃夭蹲下身子,伸出雙手慢慢地朝那蛐蛐靠近,然后,猛地往下一蓋,身子也隨之撲倒在樹叢中,把一大片的低矮花草全壓倒了。她居然也不起身,就趴在那里,瞇著一只眼睛從雙手的縫隙往里看——
看不清,可是手心被撓得癢癢的,那小蛐蛐果然沒有逃掉!桃子女俠得意地翻了個身坐起來。
蜂鳥鳶尾藏在她懷里,差點被她壓扁了,這會兒艱難地從她衣服里爬出來,分外不滿地望著她的手掌,桃子女俠把手往后一背,哼道:“鳶尾,我告訴你啊,這一次可別把我的蛐蛐給吃了,我得用它去對付六師兄的常勝將軍呢!你要是敢不聽話,哼,等一枝花回來了,我就讓它吃了你!”
蜂鳥一聽這威脅,嚇得一聲尖叫,用小小的翅膀遮住了眼睛,模樣可愛極了,它統共不過桃夭的掌心那么大,一枝花那樣的獵鷹一口就能吞了它!
桃子女俠惡劣地哈哈大笑,然而才笑了半聲,就聽到遠處傳來幾個男人的聲音:“什么人?!有刺客,跟我去那邊!”
大隊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桃子女俠慌了,趕忙爬起來,匆匆忙忙中下意識就想躲,可是這里都是些矮的要命的小草小花,不比無極山上,她往哪里躲?
忽然瞥見遠處有一道圓形的拱門,看起來很是幽靜的樣子,她飛快地沖進去,里面是個很大的園子,有很多間長得差不多的房子,桃子女俠伸手隨便推開一道緊閉的房門,閃身鉆了進去。
她貓著身子,耳朵貼在房門上,聽著外頭的聲響。
“沒有人啊,你是不是聽錯了?”
“要不要進太醫院看看?”
“這么晚了,想必沒有人在。宛妃娘娘吩咐了,太醫院這樣的地方,還是少進去的好,那些藥是我們能隨便碰的么?”
“說得也是。”
“去別處看看吧。”
“……”
腳步聲漸遠,桃夭松了一口氣,低頭道:“鳶尾,沒事了,你別以為變成了黑色我就不認識你了,膽小鬼!有本事別躲在我袖子里啊!”
蜂鳥鳶尾剛剛爬上她的肩膀,正要開口,卻突然一聲尖叫縮進她懷里:“有人!”
桃夭被它嚇了一大跳,回頭一看,身子也顫了一下,可不就是有人么?
起初她以為這房子里昏暗無光,其實那燭光是被屏風遮住了,四周又有暗色的簾子,此刻轉身才看到屋子中央的方桌上燃著蠟燭,桌旁立著一道頎長的身影,他的左手握著什么東西,右手垂在身側,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著她。
“那個……”桃夭有些懵,支支吾吾道:“我不是故意打擾你的,我以為這里沒有人……我……”
那人仍舊在看著她,似乎也是怔住了一般,半晌才道:“過來說話吧。”嗓音清朗動聽,如同春風拂面。
桃夭其實也很好奇他手里握著什么,她向來膽子很大,也從來不怕生,于是聽話地走過去,走近了才發現是個長得很好看的男人——燭光下,他穿著一身樸素的青衫,臉色略略蒼白,可是那眉眼卻像是畫里畫出來的一樣,多添一筆都不能。
桃夭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瞧,心想,除了蕭陌之外,她再沒有見過比這個人更好看的了,只是蕭陌的眼瞳是漆黑的,這個人的眼睛卻是琥珀色的,像是貓眼一般的顏色。
那人也在盯著她瞧,很仔細地從上到下細細打量,忽地咳嗽了一聲,嗓音突然變得有些啞,他輕輕地笑了,眉目如畫:“你是從哪里來的?”
桃夭警覺,退后一步,抬起下巴答道:“從來處來,到去處去。”
那人笑出了聲,望著她道:“你這一身道服,不去修行道法,居然參起禪來了?”
“呵呵,你看得出來我是修道的么?你也去過道觀?見過道士?”桃夭低頭看著自己的衣服。
“嗯。”那人點了點頭,不動聲色地將右手指尖夾著的鋒利器物收起,端起燭臺,往她那邊移了移。
“怕黑么?”他很自然地問。
桃夭搖搖頭,又點點頭:“小時候怕過,現在不怕了。”
那人又笑了,搖搖頭,似是對她的回答很無奈:“現在還是很小啊。”
桃夭認真地看著他,有些生氣地辯解道:“我十四歲了,等到十五歲及笄后都可以找婆家了,才不小呢!”
那人微怔,沒有再爭辯下去,只是微點一點頭,聲音很輕:“嗯,那是不小了。”
桃夭注意到他手中握著的東西,好奇地盯著看,問道:“這是什么藥草?”她居然還知道是藥草。
那人抬起左手,將手上的藥材攤開給她看,笑道:“這是靈芝草。”
桃夭驚訝萬分,拿起他手中的靈芝草仔細端詳,嘆道:“這就是靈芝草啊?怎么長得這么丑?它到底是用來做什么的呢?”然而不等他回答,她仰起小臉望著他,滿臉期盼:“靈芝草你這里多不多?能不能送一株給我?我找了三年,一直都沒有找到。”
“三年么?”那人低低重復了一句,琥珀色的眼睛望著她的眼,點點頭,溫和地笑道:“好,送給你。”
“謝謝你!”桃夭興奮地幾乎跳起來,門外突然傳來幾個焦急的聲音:“還不快點給我找!怎么就把人給看丟了?!”
“陛下還在等著她呢,要是找不到,我們都要掉腦袋!”
“一眨眼就不見了人影,奴婢……”
桃夭一愣,完了,這些人是來找她的啊,她把尊貴的父親大人一個人丟下了,這還了得!
趕忙往外跑,又退回來,把靈芝草重新放在那人手中,懇求道:“哥哥,我有事要先走了,你先替我收著這靈芝草,過兩天我再來這里找你!”
等到她走了好一會兒,喧鬧聲遠去,屋中的青衫男子才緩緩坐了下來,修長的手指撫著那株再尋常不過的靈芝草,輕聲應道:“好,我替你收著。”
“樓太醫?”這時候,有人輕輕敲門,青衫男子的琥珀色眼眸瞬間變得犀利無比,靜聽著門外的響動。
“樓太醫,我是延禧宮的慧意,娘娘讓我來拿一些東西。”門外的人小聲補充道。
青衫男子站起身,朝著緊閉的房門走去,神情卻沒有一絲松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