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總有一個女孩子是你無法掌控的,于是,你最終敗在她的手上,且一敗涂地。
宗政便在這一天嘗到這種滋味,一個十四歲的小女孩,他可以輕輕巧巧地將她從馬上拽下來,可以輕易地將她制住不讓她繼續傷害自己,可是他能制住她,卻沒辦法說服她,因為她已經拋卻了一切——健康、安危、榮耀、尊嚴,一心一意地只想著去救一個敵國的世子!
不知道是嫉妒還是憤懣,宗政氣得沖遠處策馬奔跑的小女孩吼道:“小不點,你若是有本事就讓蕭陌娶你!他若是肯娶你,爺就認輸!除非他成了蜀國的駙馬……九州第一駙馬,否則爺看到他照樣狠狠羞辱他!不,爺會變本加厲!”
小女孩猛地勒住韁繩,回頭看向宗政的方向,這時太陽剛剛升起,朝霞滿天,柔和的陽光打在女孩的側臉上,光影交錯里她黑亮的眸子模糊不清,然而,僅僅是一個些微的停頓而已,她又繼續揮鞭向前奔去。
宗政急瘋了,她的左腿斷了,連馬鐙都踏不穩,也還沒掌握好駿馬奔跑時顛簸的節奏,他擔心她隨時會從馬上摔下來,忙抓住一旁的啞奴道:“喂!樓太醫怎么說的?他怎么不管管?要是她掉下來怎么辦?!”
啞奴微微蹙眉,星眸斂下去,應道:“樓太醫攔不住小公主?!?/p>
如果連主人都攔不住她,那么任何人都別想再讓她動搖,這天底下最倔強的小女孩啊……
樓隱走進校場的時候,桃夭正坐在馬背上,把一只箭艱難地射了出去,從他的角度正好能看到她的眉頭因疼痛而微微蹙起。剛剛宛妃召見,說要放任七公主參加復賽,看看她到時候會如何丟蜀國的臉面,也許西陵王一怒,會撤了她長樂公主的封號。
不管天下人怎么看待她,如何把她奉為尊貴的小公主,對他來說,她只是他的小姑娘,他不在乎她丟不丟臉,他只在乎她快不快樂。
“小不點!你下來行不行?爺這輩子從沒求過人,這次算我求你,你別練了行不行?”宗政的聲音從另一頭傳來,他顯然跟在小女孩后面跑了很久,這會兒正躬著身子粗聲喘氣。
桃夭繼續搭弓射箭,不予理會。
“小不點!你真瘋了是不是?好,好,好,算你狠,你下來!我向你保證,以后再也不欺負蕭陌了行不行?你要是摔出個三長兩短,長大了怎么嫁給我?我可不要缺胳膊少腿的老婆!”宗政上前拉住她的馬。
小女孩的馬也許是很久沒有遇到這么瘋的主人,這幾天跑得很是歡暢,現在遇到攔阻,竟狠狠一甩頭,把宗政甩了出去,揚起蹄子撒起潑來。
“小不點!危險!你抓好!”宗政跌在地上,緊張地大叫,他這一輩子都不曾為一個人這么擔心過,而那個人還根本不買他的賬。
桃夭的腿無數次撞在馬肚子上,已經疼得受不了,韁繩也勒得她手心生疼麻木,眼看著又要摔下去,一道青色的影子閃過,剛剛還狂野興奮的白馬忽然乖乖地停了下來,慢慢悠悠地低頭吃著地上的青草,一派閑適安定。
桃夭正奇怪,腰上忽然一緊,有一雙大手將她從馬背上抱了下來,那人的琥珀色眸子正望著她,不等她開口,就先說道:“上午練得差不多了,現在回去休息?!?/p>
他用的是肯定的語氣,并沒有商量的余地。
桃夭低下頭去,她現在很怕看到樓隱哥哥,他雖然對她很好,可是他嚴肅起來也非常嚇人,好像有一種奇異的力量讓人不得不服從他。
啞奴已經走上前,站在樓隱身后。
宗政爬起身,拍了拍胸口,道:“小不點你嚇死我了!”轉而去問樓隱:“樓太醫,這馬怎么一見了你就變得這么溫順呢?剛剛還跟瘋了似的!”
樓隱抬眼看向宗政,在西蜀王都呆了兩年,對這個男人的紈绔行徑很是了解,不過他對待他的小姑娘倒是真心誠意,然而,樓隱還是十分不高興,淡淡道:“只是在草地上撒了些鹽水而已?!?/p>
“哦,原來如此?!弊谡腥淮笪?,隨后看到他抱著桃夭,不由地伸出手去想接過來:“樓太醫,還是我來抱吧?!?/p>
樓隱淡淡一笑,堪堪避開他的手:“不用,小公主的傷口還是我比較了解?!?/p>
宗政想想也是,只好跟在他身后,仍舊不忘勸桃夭放棄。
走出校場的時候,日頭已經很高了。上了馬車,在只有他們兩人的車廂里,樓隱低頭看了看懷中的小女孩,她自剛剛見他開始,一句話都不曾說過,顯然在生著氣。生氣的時候不肯說話,讓他心里空落落的,一陣一陣地疼痛,然而,他還是沖她微笑:“回去吃個飯,休息一下,下午再練,好不好?”
小女孩咬唇,抬眼看著他,怯怯道:“好?!?/p>
“傷口疼不疼?”樓隱輕聲問道。
“我不怕疼?!毙∨u頭。
男人嘆息了一聲:“不怕疼就不疼了么?”
小女孩突然蹙眉,把唇咬得緊緊的,疑惑道:“哥哥,你說話的時候好像一個人?!笔捘叭昵耙苍f,不怕疼就不疼了么?那個時候,他是那么地心疼她。
“哦?”樓隱微笑,“是么?”
小女孩眨了眨眼,盯著他琥珀色的眸子看了許久,忽然搖搖頭:“不,你不像蕭陌,他的眼睛是黑色的。”
三年前是黑色的,三年后還是黑色的,漆黑如墨,就算眼前這個人跟三年前的蕭陌語氣再怎么相像,他也不是蕭陌,不是她最初喜歡的那個人。
樓隱唇邊的笑容僵住,他沒有解釋什么,琥珀色的眸子轉移視線般看向窗外。
對,他不是蕭陌,這個世上沒有一個人會說他是,就連他的小姑娘都說他不是,他能有什么辦法?
而且,有辦法又能如何呢?就算她認出了他,又能如何呢?
小女孩真的累壞了,窩在他懷里漸漸閉上了眼睛,男人這才能肆無忌憚地注視著她無害而疲倦的小臉,與三年前一模一樣……
不能怪她,若是她的相貌變了,名字變了,他大約也是認不出她的吧?
宗政的馬車走在旁邊,時不時探出窗口跟桃夭說話,語氣急迫焦躁,青衫男子眉頭深鎖,心無法平靜,他本想將他的小姑娘交給一個會疼惜她、愛護她的男人,也許宗政就很不錯,可是,他為她考慮得太多,越來越覺得這世上沒有一個人能配得起他的小姑娘。
如果他的小姑娘此生不能由他來一直照顧著,讓他如何放心得下?
對,他怎么都放心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