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滿蔻丹的指甲在燭火下閃耀著冷艷的色澤,似乎是在嘲笑她的這只手,何以連一只小小的酒盞也握不住。
方才,她還在心中贊嘆,這合巹酒是如此的甘美清冽,比她喝過的燒刀子香醇多了,這才是深閨女子應該喝的美酒。
可不曾想到,這卻是一杯毒酒。
才回京幾日,安逸的日子才過了幾天,她的警戒心便退化到如此地步!只是,又有哪一個新嫁娘,會想到洞房之夜的合巹酒里有毒呢?
繡著鴛鴦戲水的紅喜帕還遮在頭上,她想看看姬鳳離是否也中了毒,可抬眸只能看到鴛鴦喜帕上垂著的串珠金線流蘇微微顫動,別的什么也看不到。而此時,她就連掀開這一層薄薄的紅喜帕都不能夠。
渾身的力氣乍然被抽走,她站立不住,順著床榻的邊緣,緩緩癱軟在地上。
若在往日,一杯毒酒,無論毒性多么的烈,她也不會這么輕易被毒倒。只是,現在的她,內力全無,和普通人無異。
自從回京后,爹爹便將她的內力封住了,為的是怕她在京里惹事。其實,她心里清楚,爹爹是怕她不愿嫁給姬鳳離,抗旨逃婚而去。
爹爹并不知,她心里,對這個年輕的左相,是有些欽慕的。因為姬鳳離不同于京里的世家子弟,憑著家族的庇護在朝中為官。他是寒門學子,靠的只是他自己。
“來人!”姬鳳離的聲音在頭頂響起,還是那樣淡若熏風的聲音,這一次花著雨卻聽出了其內漾出的瀲滟鋒芒。
很顯然,姬鳳離并沒有中毒!
花著雨笑了,笑意在臉上緩緩綻開,又一點點凝結,最終化為冰霜。
她早該想到,姬鳳離何許人也,天朝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相。這世上哪里有人能在他的眼皮底下投毒,只除了,姬鳳離自己。
有侍女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將地上散落的琉璃盞碎片掃走。有一塊碎片扎在了她的膝蓋上,侍女沒發現。
那種尖銳的疼痛在膝蓋蔓延,刺痛提醒著她,這一切不是做夢。
“為什么?”花著雨冷冷問道。
他為何要這么對她?縱是悔婚也不至于要給她下毒吧?
她想不通!
這便是禹都女子心中的最佳情郎嗎?沒有聽到他的回答,只感覺到兩道灼灼目光落在她身上,犀利而深沉。
花著雨心中涌起一股驚心動魄的感覺,有這樣犀利目光的人,他的存在,是令人無法忽視的。
男子修長的手,緩緩探了過來,指尖拽住大紅喜帕的一角,似乎想揭開喜帕,一縷淡淡的香隨著衣袖帶起的風糾纏而來,若有似無。然而,手指拽著喜帕頓了一下,卻又忽而撤走了。
他沒有揭她的蓋頭,或許,他根本就不愿意看到她!
“何必問呢?琉璃盞就不會問,你何以會摔了它!”淡靜如水的聲音,如春天的一陣寒風,吹落一地殘紅。
琉璃盞自然不會問,因為它是物。
難道,在他的眼里,她是和琉璃盞一樣的,就算是被摔得粉身碎骨,也不用問為什么?又或許,在他眼里,她還不如那一只琉璃盞?
花著雨睫毛微顫,唇邊凝起一絲冷笑。沒有人再說話,罕見的寂靜中,一陣小心翼翼的走動聲從外面傳來。
“相爺,宮里的常公公前來宣旨。”侍女在門外小聲稟告。
“擺香案,就在這里接旨!”姬鳳離淡淡說道。
侍女們匆忙在洞房內擺上了香案。
不一會兒,錦簾被掀開,一陣繁雜的腳步聲,年老的內侍尖細的嗓音揚聲傳來,“花著雨接旨!”
兩個侍女攙扶著花著雨跪在了香案前,那個常公公開始宣讀圣旨。
花著雨怎么也沒想到,這圣旨竟然是給她的。怪不得姬鳳離讓在這里擺香案,白日里拜完堂,他便匆匆離去了,聽說是去了宮里。他應當知曉這圣旨是給她的,說不定,這圣旨還是他請來的。
圣旨的意思很簡單,封她花著雨為暮云公主,遠嫁到北朝和親。
和親?如若她沒有記錯,要去北朝和親的是溫太傅的千金溫婉。
自從南朝勝了西涼國,南朝的勢力在各國中愈發強盛。東燕和北朝都派了使者前來交好。
前幾日,北朝的賢王來為他們的太子求親,嫁過去便是太子妃。然而,卻沒有人愿意去和親。
原因無他,位于北地的北朝,氣候極是惡劣,南朝的女子不適宜在那里生存。前朝有過一位到北朝和親的公主,因適應不了那里寒冷的氣候,不到幾年便得了病,年紀輕輕便香消玉殞了。所以,皇帝舍不得自己唯一的公主皇甫嫣嫁到塞外去受苦,于是,便應允從百官的千金中選一位。
北朝的使者將帝都最負盛名的幾位千金,繪了丹青,快馬加鞭送到了北朝,最終,北朝太子選了溫太傅的千金溫婉。
溫婉雖然不愿意,但卻圣命難違。聽說,禮部已經派了兩百精兵,明日一早便和北朝使者一起,護送溫婉到北朝去。而現在,皇帝卻忽然下旨,讓她到北朝去和親。
這個皇帝老兒似乎忘了,她剛依著他的旨意嫁了,但是,他的圣旨中卻只字不提,只是稱她為花小姐。
花小姐?!
翻手為云覆手為雨,一手遮天為所欲為。
這便是皇帝!
圣旨宣讀完畢,常公公手托圣旨,倨傲地說道:“請花小姐接旨!”
花著雨跪著沒有動,她也沒有說話!
一室的死寂。
“請花小姐接旨!”常公公揚高了聲音,再次喊道。
如果可以,花著雨仍舊不會動。但是,攙扶她的兩個侍女強行將她架了起來,抓著她的手,去接那明黃的圣旨。
有生以來,她第一次感到了“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無力。有生以來,她第一次感覺到任人擺布的屈辱。
“慢著!”她悠悠開口。
聲音不高,語氣很淡,然而,誰都能聽出來,這平靜無波的聲音里暗含著一絲冰冷的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