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二十八了，天氣是越來越壞了，外面風雪彌漫，北風嘶吼，顏無咎帶著寶兒練了一上午就上了炕。不僅是因為天氣壞，寶兒的手有些凍壞了，雖然這小子一直咬著牙堅持，但欲速則不達，顏無咎決定過年讓寶兒歇歇。下午的時候，顏無咎和寶兒窩在炕頭就給他講起了兵法。小家伙眼睛亮的出奇，明顯對上陣殺敵排兵布陣非常感興趣。

顏無咎不厭其煩地給寶兒用一些小石頭排練陣法，寶兒很聰慧，仔細地聽，有時候還會問一兩聲，顏無咎驚奇地發現，寶兒的問題很是一針見血。他不由感慨，寶兒不說是天縱奇才，也是聰明絕頂，將來必成大器。

顏無咎教的高興，寶兒學的認真，黎香在炕著做著針線活，嘴角一直都含著笑。

黎老憨吃過午飯就出去了，他在山里生活了一輩子，知道冬季的山上也有寶，他知道在哪里的樹窩子里能采到一些美味的冬菇。往年家里窮，風雪彌漫的冬季，不到年節他舍不得去采，他更知道開春風雪不停時家里的生活更難熬。每年他采的冬菇，都能幫他們渡過艱難。可今年不同往日，心里惴著希望，他不愁來年的苦日子。

顏無咎教著寶兒正興起，突然耳朵動了動，他倏地抬頭望向窗外。

黎香看到他的動作一怔，隨后聽了聽，外面除了呼吼的北風，什么都沒有。她不由一問，“怎么了？”

顏無咎明顯感覺有事，放下了石子下了炕。寶兒一下子站起來“爹，外面冷，你要干嗎？”

“寶兒，不準出去，在炕上等著爹。”顏無咎回頭對著寶兒說，卻對黎香使了個眼神，黎香立馬放下手里的針線活也下了炕。

顏無咎推開門走出去，目光一掃，便循著那哭泣聲走向籬笆墻。

推開大門，顏無咎探頭一看，發現籬笆墻外竟蹲著個人。風雪早就把他變成了雪人，可他紋絲不動，哭的稀里嘩啦。一聽那聲音，顏無就知道是誰了。他哭笑不得，伸出腳踢了那雪人一下，“喂，大過年的，蹲在別人家籬笆墻外哭嚎個啥？起來了，瞧你那熊樣。”

那個雪人立馬停止了哭聲，站起來，一抽噎，“顏大哥……”

“二蛋？怎么是你？”黎香驚叫一聲，急忙給他揮打身上的雪。

二蛋耷拉著腦袋，本來人高馬大的，如今竟象個笨熊，渾身的氣餒，他抬起頭，“顏大哥，我家出事了。”

看著二蛋的臉，顏無咎竟然嚇一跳，“你，你這是怎么了？跟小桃紅打架了？怎么竟被婆娘打成這樣？”看著二蛋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嘴角還高高地腫起，顏無咎笑的揶揄，著實佩服小桃紅那風一催就倒的身子骨，竟也能把二蛋這個大笨熊打成這樣。

他嘖嘖黎奇。

黎香卻剜了他一眼，扯過二蛋，“二蛋，家里出了啥事？你臉上這傷……”

不說還好，一說二蛋直接嚎叫一聲，“黎香，小桃紅被‘梨花坊’的老鴇給帶走了。”

此言一出，顏無咎立馬收起了笑，上下打量了二蛋，“到底怎么回事？你，你身上這傷是被‘梨花坊’的龜奴打的？”

二蛋重重點頭，“都怪我沒用。”

“說重點。”顏無咎臉色陰沉下來，小桃紅是被二蛋包了過年的，銀子自然沒少給，此刻又被老鴇子帶走，還把二蛋打成這樣，定然是出了事了。

“昨兒傍晚，老鴇子突然來家里，不由紛說就把小桃紅搶走了。我追上去跟他們理論，她就招呼著龜奴打我。我不服氣，一直跟他們打到鎮上，最后府衙出來一群衙役把我又打了一頓，還說若我再鬧，就把我關到大牢里。”

“你可有打聽清楚，老鴇為啥要將小桃紅搶回去？”隨后顏無咎一臉鄭重地問。

若只是老鴇的問題，還不至于出動府衙的衙役，這事恐怕不簡單。

“咋還牽動了府衙了呢？”黎香也震驚地問。

二蛋一臉的挫敗，“昨晚俺在蹲在‘梨花坊’外蹲了一夜，其間有與小桃紅交好的姐妹偷偷告訴俺，說是鎮上衙署縣太爺的兒子虐死了‘梨花坊’的花魁牡丹，其他的女人聽了都不敢再伺侯他，他便點名要小桃紅，知道小桃紅被我包下了，他就更不服氣。非逼著老鴇子把小桃紅奪回來。否則他就命人封了‘梨花坊’。老鴇子臨走時告訴我，除非我今天傍晚前拿出兩百兩銀子為小桃紅贖了身，否則她今晚就會被送到衙署里去。”說著，二蛋敗氣地一下子又蹲在了地上。

顏無咎聽著上一臉陰沉，沒說話。

黎香卻跺了腳，“即便是縣太爺的兒子也不能不講道理，你為小桃紅交了包銀，小桃紅便不能再允給別人，老鴇子這樣做，真是欺人太甚!”

“我掙了一年的銀子都給小桃紅交了包銀，哪里還有兩百兩贖身銀！小桃紅若是被送到衙署……”二蛋說到這里哽的再說下去，“聽說那縣太爺的兒子就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紈绔，不知虐死了多少女人，現在‘梨花坊’的女人聽到他的名字都嚇的變了臉。”

黎香一聽，二話沒說轉身就飛快地進了屋。不屑片刻，她用帕子包了幾塊碎銀子塞二蛋手里，“二蛋，你先別著急。我這就隨著你找七叔公商量，我就不信了，全村人還湊不足兩百兩銀子。”說著，黎香扯著二蛋就要走。

二蛋握著黎香塞的銀子，愣是象死豬一樣邁不開步，“我已經找過七叔公了……他說小桃紅死了活了都與他無關，還勸我不要與官斗，跟縣太爺的兒子搶女人，那是活著不耐煩了。”

黎香一聽，咬了咬唇，“那咱們就挨家挨戶，求著鄉親們給湊湊銀子，不管怎樣小桃紅也是一條命，不由任由那縣太爺的兒子糟賤。”

二蛋搖搖頭，“我已經跑遍了大半個村子，沒有人愿意為小桃紅出一兩銀子。”說著，二蛋敗氣的臉更加灰白了。

黎香扯著二蛋的手慢慢地松開了。

是啊！小桃紅不過是個妓子，即便不到年關誰又愿意為一個事不關已的妓子出錢贖身呢！鄉親們生活也不易。

黎香望著二蛋嘴唇動了動，終再說不出話。

“現在我便與你到鎮上走一趟吧！”此時一直沉默的顏無咎語氣平靜地說。

二蛋抬頭看了看他，搖頭，“沒用的，去了我也沒銀子為她贖身。”

顏無咎看了他一眼，二話沒說轉身就進了院子。

黎香不明白他要干什么，轉身看著他。只見顏無咎走到放尿壺的地方，腳一踢，那支撐的木板就被他踢開了，他捏著鼻子蹲下身，伸手就在下面撈。

黎香一驚，難不成他要賣塞唇劍？她記得那劍上鑲有不少寶石……

她快步向顏無咎跑去，寒唇劍可是他的寶貝。

待走到近前，卻看到顏無咎拎出幾只錢袋子，黎香的臉剎那就變了，看著顏無咎的眼神都變了。

顏無咎掂了掂手里的錢袋子，估摸著也夠了，回頭看到黎香蒼白的臉，他眉眼一深，“回來再跟你解釋，放心，這不是我賣相的錢，這錢來的光明正大。”說著，把錢袋子往懷里一掖就出了大門。

黎香轉身看著男人扯著二蛋就走，嘴唇哆嗦著，手緊緊捏著衣襟，滿心都是疑惑。但她沒有追上去問個究竟，不管怎樣，救人要緊。這段時間男人還算老實，她也看得緊，應該不是不干凈的錢。

黎香這樣安慰著自己。

“娘，爹咋跟著二蛋一塊兒走了？你沒攔著？”此時寶兒扒著房門問黎香。

黎香一怔，收回視線，看著寶兒嘴唇動了動終是一句話沒說就進了屋。

晚上，顏無咎和二蛋踏著風雪終于把小桃接回了黎家村。

他們直接回了黎香家。

小桃紅一進門就癱倒在炕上，“香妹子，趕緊弄點吃的。”她虛弱地喘息著，黎香看到她披頭散發的樣子，臉色白的象一張紙，嘴角青紫高高腫起，想必是吃了苦頭。二話沒說，黎香直接捅開灶臺做飯。

二蛋卻‘撲通’一聲直接給顏無咎跪下，“顏大哥，你的大恩大德……”

“哎呀，瞧你這熊樣，先起來。”顏無咎不耐煩一把扯起二蛋。

二蛋眼睛紅紅的，“顏大哥，今兒若不是你，俺和小桃紅就死在衙署了。”

一直悶頭抽煙的黎老憨抬起頭，“咋還牽扯到衙署了？”

二蛋怒氣沖沖，“那老鴇子騙俺，俺一走，她就把小桃紅送去了衙署。”

黎老憨看向顏無咎，“可是與衙署起了沖突？”

顏無咎擺擺手，“沒有。”

二蛋卻感激地看著顏無咎，“今兒多虧了顏大哥，那老鴇狡猾，想騙了俺二百兩銀子，還不放小桃紅，跟俺打馬虎眼。顏無咎直接撂到了幾個龜奴，逼著老鴇子交出了小桃紅的賣身契……俺直接把兩百兩銀子砸在了老鴇子的臉上。后來才知道小桃紅被她送去了縣衙，顏大哥直接領著俺去了衙署，擊鼓鳴冤，拿著小桃紅的賣身契直接要告那縣太爺的兒子強搶民女……正逢年節，衙署一下子圍了不少人，也該那龜兒子倒楣，先后有不少人有樣學樣，都要告那龜兒子虐死了他們家的閨女，一時之間衙署里可熱鬧了，那縣太爺直接給俺們鞠躬作揖，就把小桃紅給放了。”

二蛋說的兩眼放光，看著顏無咎滿滿都是崇拜。

“你閉嘴！”小桃紅歪在炕上，對著二蛋狠狠訓一聲。

二蛋看著小桃紅，慢慢垂下眼不說話了。

“顏大哥，若是那李遠今后敢找你麻煩，俺拼了命也不會讓他得逞的。左右俺也算死過一回了，不怕他！”炕上，小桃紅慢慢坐起來，眼睛堅定無比。

“雖然民不與官斗，可他吃著官飯，卻壞事做絕，也怕民告。放心，他們還奈何不了我。”顏無咎說著一屁股坐到炕上。

小桃紅心稍安，想了想，便釋然了，今兒個顏無咎的氣勢連縣太爺都點頭哈腰的，誰又敢再找他麻煩。今兒個，小桃紅和二蛋是發自肺腑的佩服他。

“顏大哥，小桃紅是俺的藝名，俺娘家姓杜……你把俺救出來，俺也算有了新生，你給俺起個新名字吧！自從俺爹娘把俺賣進‘梨花坊’，俺也算報了他們的養育恩，不想再用以前的名字了……”

顏無咎一詫，看著小桃笑了笑，“好，既然你已獲新生，理當有個新名字，以后你就叫杜梅吧！梅花香自苦寒來，人生經過大難，才會懂得珍惜。愿你不懼艱難，擁有梅花的風骨，傲視群芳，百折不彎。”

“杜梅，杜梅……這名字好，這名字好。”小桃紅嘴里喃喃著，眼睛卻浸出了淚，“我終于有個干凈的名字了。”

“恭喜杜姐姐重獲新生。”黎香笑著端上一碗熱湯面，里面的荷包蛋浮在碗邊，顏無咎看著笑了笑。

“杜姐姐，你吃過飯，有了力氣。我熬一鍋艾草水，你周身洗一洗，也算是去了晦氣。以后否極泰來，定會福澤深厚。”

“謝謝，香妹子，你和顏大哥的恩情，俺們結草銜環來生再報。”

“以后咱們就是姐妹了。”黎香笑著說。

“好。”杜梅眼中含著淚輕聲說。

送走了杜梅和二蛋已經到了深夜，顏無咎正要躺在炕上，黎香卻突地抽出了雞毛憚子，沖著顏無咎就板起了臉，“說，你那二百兩銀子到底是哪里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