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有事要商量,但這口氣就我聽來,也覺得一丁點(diǎn)兒商量的意思都沒有。我娘挑了挑眉,表示疑問。
“我有意收小葉子為徒,你意下如何?”雪鏡塵端起手邊的茶飲了一口,輕描淡寫道。
我以孟檀淵爺爺?shù)拿x發(fā)誓,我并不靈敏的耳朵聽到了一聲不知道從哪個角落里傳來的極不淡定的抽氣聲。
殿中奉命來開會的各堂口主事,都深諳少說話多鼓掌,少表態(tài)多附和的保命之道。我娘開口之后,他們就眼觀鼻鼻觀心一門心思裝聾作啞。此刻聽到雪鏡塵的話,一直端著的表情都有點(diǎn)開裂。
我娘一手撐臉,一手在椅背上輕輕扣著:“雪鏡塵,你是小葉子的義父,這情分該比師徒更親近些吧。”
雪鏡塵端著茶,似是有些走神,半晌才慢慢道:“只要我愿意,雪鏡塵的義女,誰都當(dāng)?shù)谩!?/p>
我娘輕叩椅背的手一頓,清絕的面容頓時冷了下來。
雪鏡塵慢條斯理地又道:“但我雪駝峰的傳人,天下間,只有一人。更何況。”他溫溫地看我,帶著一絲憐憫,“你已經(jīng)放棄她。”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各堂口的叔叔們,頭已經(jīng)低得仿佛是在地上找縫兒,以便能隨時鉆進(jìn)去。
我娘不怒反笑:“就算如此,你又憑什么?”
“就憑我是雪鏡塵!”
“哈。”我娘笑了一聲,沉冷的眉眼間終于有了一些快意,“已經(jīng)過了這么些年,你還是如此自負(fù)!”
雪鏡塵松了口氣,飲茶:“但你不得不承認(rèn),這是雪鏡塵唯一的長處。”
“好!我倒要看看,你能將我兒教到何種地步!”我娘長笑,慢慢站起身,揮手道,“擺香案。”
蜉蝣聽到這么一句,回轉(zhuǎn)身利落地招呼侍女小廝撤掉案上的長生水,重新燃香。我娘站在案桌的一邊,絕美的面容在裊裊輕煙中,有一點(diǎn)朦朧,仿佛一碰就要散去。
雪鏡塵則站在桌案前,略微低頭看著小小矮矮胖胖一團(tuán)的我。我仰著頭,看著他的臉,那目光仿佛穿過亙古的月光,無比的悲憫。
雪駝峰的拜師儀式向來鄭重而虔誠,三跪九叩一點(diǎn)兒也不能差。如今雪鏡塵人在滟瀾湖,就不必如此麻煩了。即便如此,這個儀式對我來說,還是稍嫌復(fù)雜了些。
蜉蝣引著我跪下,輕聲囑咐我:“少主,記得要磕九個頭。”
我身量不高,穿得太厚,不太能跪得住,蜉蝣便在旁邊扶著我。又不是過年過節(jié),磕頭做什么,我十分不解:“有紅包么?”
蜉蝣簡直哭笑不得,壓低了聲音在我耳朵說:“少主磕了,以后雪峰主每年都給少主封兩個紅包。”
我歪者頭想了想,還扳了扳手指頭,確定這兩個比一個多,頓時高興了,歡歡喜喜磕了頭。
我娘哼道:“行了,都散了吧。”
各堂口的叔叔們松了口氣,低眉順目轉(zhuǎn)眼間做鳥獸散。
蜉蝣將我攙起來,雪鏡塵撫了撫我的頭:“乖。”
我吐了吐舌頭,探著身子伸出雙手:“義父,抱抱。”
雪鏡塵將我接過去,刮了刮我的鼻子:“以后,要叫師父。”
我抱著他的脖子,將頭挨在他臉頰邊:“義父。”
“叫師父。”雪鏡塵堅(jiān)持道。
“師父!”
我娘毫不客氣地嗤笑出聲:“雪鏡塵,你還是好好給我們?nèi)缁ê煤媒忉屢幌拢@義父是如何變成師父的吧!”
雪鏡塵看著她,一臉不悅。
我娘又道:“還有,別忘了以后都要給她兩份紅包。我們?nèi)缁捎洺鹉亍!?/p>
我蹭了蹭雪鏡塵的臉,細(xì)聲細(xì)氣道:“娘親污蔑我,我才沒有記仇。”
雪鏡塵也毫不客氣地笑了。
我又道:“我只是,對有些事,記性格外好而已。”
我娘瞥一眼冷著一張臉,但臉色明顯有些發(fā)黑的雪鏡塵,無比暢快地哈哈笑了兩聲,帶著蜉蝣拂袖而去。
雪鏡塵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殿門外,才苦笑著看我:“真不知道,你是真傻,還是裝傻。”
我聳了聳肩,一臉無辜地看他。
雪鏡塵舉起袖子在臉上抹了一把,摸出個碧綠色的丸子塞進(jìn)我口中:“還有你這見到有點(diǎn)兒姿色的男人就走不動路、不管老少一律糊人一臉口水的習(xí)慣,什么時候能改?”
那丸子挺甜的,我嚼巴嚼巴,含含糊糊地回道:“我覺得這習(xí)慣挺好的呀。”
雪鏡塵笑了笑,抱著我穿過雕花的殿門,穿過靜默的小橋,回到內(nèi)堂,將我交給綠翹:“明天一早,我來接你。”
我沖他揮舞著小胖爪:“義父,明天見。”
雪鏡塵的腳步微微一頓,慢慢走遠(yuǎn)了。
綠翹是我娘新進(jìn)送給我的侍女,才七歲,穿著跟我同款的小襖,牽著我進(jìn)了寢居。
我的房間是不燃燈的,常年掛著一顆夜明珠。我進(jìn)了門,就見到身著簡單內(nèi)袍的孟檀淵,盤腿做在我的床上。
“孟孟……”我歡呼著撲上去,“你怎么來了?”
孟檀淵唇邊暈開一抹笑意,在柔和的珠光之中,竟帶著三分森冷:“我來……”
他拖長了聲調(diào),慢騰騰道:“陪你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