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雪衣神情平靜地看我,一貫清冷地看不出情緒的雙眸卻瞬間雪亮,輕抿的唇角緩緩拉出一彎淡薄的弧度,七分傲三分諷。
十分風華。
我垂下眼簾,略微活動了一下手腕,心中暗暗感嘆造物的神奇。這樣一個人,姿容秀雅風致絕倫,在極年少的時候便在高手輩出的帝京創(chuàng)出名堂躋身高位,分明有著狂妄囂張的資本,卻還能謙沖自牧溫和待人,讓人見了便忍不住想要親近。
怎能不欣賞?身處雍京三千紅塵還能清醒自處,伴君多時卻還存著錚錚傲骨。
然而,看著這樣的他,心中的小惡魔卻瞬間覺醒……比起欣賞,奔突在血脈之中的瘋狂,卻更想要摧毀啊。
這世上,再沒有什么,比打敗一個強者,擊潰他心中堅韌的壁壘更讓人覺得暢快了。
我緩緩吐出一口氣,祭出輪回刀的起手式。
這一年的秋已盡,冬天也如約而至,肅涼的空氣叫囂著不安。
陸雪衣掌管禁軍,負責整個皇城的安危,對于任何挑釁都小心應對。因此,即便他知道這不過是一場游戲,我拿著刀也不會對我爹,對皇城有什么的威脅,卻還是不由自主地認真以對。
他拔出懸在腰間的佩刀,對著我略微躬身:“公主殿下,請!”
刀芒輕閃,如水清流。是河東道的特產,并刀。
任何時候都嚴陣以待的男人啊,真是招人。我斂了笑意,嗜血的殺意自心底染上雙眸……我的性子雖然大半隨了我爹,但我的身體里到底還流著狼女葉展眉的血。
所以,來戰(zhàn)吧,陸雪衣!
振袖翻腕,刀光如雪,至簡輪回。一念佛陀,二念魔障,三千生滅,無生相,五蘊盛,六道輪回,七情盡沒,八部天,歸真。
陸雪衣容色一整,唇角那抹輕諷早收了干凈,并刀如水迢幽,襯他風神娟秀如好女的臉,讓人激戰(zhàn)之中也不由心神動蕩。
我在龍章宮這一年,極少練刀。一來,我爹是個書生,不太喜歡動刀動槍這回事兒。二來,我自個兒生性憊懶,沒事絕不自討苦吃。再者,便是練得好了,也沒人夸上半句,更別提給銀子了。因此,這輪回刀于我,其實已經(jīng)十分生疏了。
好在我也明了體內那股澎湃的內力是別人填鴨般硬塞的,我自個兒沒下過半分苦功,若是荒廢了,那就真正得不償失了。所以每晚就寢前,我都會將內力運轉兩個周天,堅持了幾個月之后,竟然能運用自如了。
但是,真正到了臨陣之時,才會發(fā)覺下過苦功跟撿現(xiàn)成便宜這兩者之間的差別。
我曾偷偷看過陸雪衣與關渡飛的對陣,即便事先說好是友好交流尋常切磋,陸雪衣也從不掉以輕心。
競鋒刀與并刀交織出絢爛的刀網(wǎng),我只覺得手上壓力漸漸沉重,使到五蘊盛的時候,刀勢減緩,變招也有些凌亂了。
陸雪衣的神色卻越來越輕松。
終于,第七招的時候,競鋒刀脫手而飛,在空中劃出一道凄厲的弧線,嗖的一聲射入不遠處的一棵枯樹,入木三分,刀身還猶自震顫不已。
我的目光順著刀飛去的方向一路看過去,而后收回目光落在陸雪衣臉上,略微挑了挑眉。
陸雪衣似是有些怔愣,靜了一會兒才拱手為禮:“公主殿下,承讓了。”
“啊,輸了呢。”我甩了甩手,淡淡道,“陸雪衣,你怎么看?”
陸雪衣沉吟片刻,才慢慢道:“公主殿下的內力與刀法都屬上乘。”
“若真是上乘又怎么會輸?”我走到枯樹前,略微用力拔出競鋒,“沒想到陸統(tǒng)領也會睜著眼睛說瞎話。”
“微臣惶恐。”他的頭低下去,鬢邊一縷黑發(fā)飄蕩在胸前,柔順得很。
“少來這套。”我揮了揮手中的刀,“說,本宮是哪里不足?”
陸雪衣挑起眼簾,神色中有些迷茫:“殿下?”
“你與別人對戰(zhàn)之后,不都會略作指點么?”我笑瞇瞇反問,“本宮作為你的對手,輸了,本宮認了。不過,你揍了本宮,總不會想一笑而過吧?”
陸雪衣眼睛快速地眨巴兩下,磕磕巴巴地道:“臣、臣揍……”
嗯,聽說陸統(tǒng)領的不僅人長得好,功夫高,而且記性也不錯。禁軍守則第一條,皇親是不能揍的。
哎呀呀,本宮身為我爹的女兒,也是無奈呀,陸統(tǒng)領。
他的眼眸依舊清亮,臉頰卻起了淡淡的粉。
我一見他這樣,就忍不住起了捉弄之心:“原來,陸統(tǒng)領真的不打算負責任。”
“公主殿下!”陸雪衣急急喚了一聲,猶豫著咬了咬牙,才壯士斷腕般道,“臣……臣會負責任的。”
“嗯?”我笑瞇瞇地湊上前去,“陸統(tǒng)領你說了什么,本宮沒有聽到哦。”
“……”陸雪衣閉著眼睛,半晌才睜開來,慢慢的都是無奈,“臣會負責……”
這話一聽就知道還有后半句,我當然不會給他機會:“啊哈哈哈,陸統(tǒng)領!你果然是爽快人!爹,你都聽到了?”
我爹一臉羞愧,雙手掩面:“家門不幸啊……”
“那么。”我拍了拍陸雪衣的肩膀,“陸統(tǒng)領,你以后就是本宮的人了。”
陸雪衣點了點頭,一臉正直道:“臣原本就是效忠皇上,效忠公主的。”
我忽略掉他原句中的效忠,并擅自將之替換為臣原本就是公主的。我霎時就覺得人生圓滿了。
我走到我爹身邊,踢了踢他的腳,把手伸到他眼前:“爹,銀子呢?”
我爹抬頭,滿眼茫然:“什么銀子?”
“我輸了!”我不滿地看他,這什么記性?“你得給我一百兩!”
我爹的手指在我眼前抖得相當藝術:“陸雪衣人都歸你了,你還要銀子?”
“爹。”我撥了撥頭發(fā),涼涼道,“陸統(tǒng)領是自愿歸我的。我輸了也是事實啊,這么多人看著呢,爹你不會想賴賬吧?”
我爹氣哼哼地瞪我:“要銀子沒有,先欠著!”
“哪有皇帝欠債的!”
“你也知道朕是皇帝?”我爹一臉得意,笑得都快抽筋了,“朕說沒有!”
“不行!你得打個欠條!”
我跟我爹兩個跟斗雞似的,每根兒頭發(fā)絲都寫著盎然戰(zhàn)意,只為了一百兩。陸雪衣帶著一臉深受打擊的表情退了又退。
“皇上!”我與我爹僵持不下,救場專業(yè)戶鐘鼎鐘公公翩然登場,“皇后娘娘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