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觀大雍歷史,哦不,大雍歷史已經不夠看了。縱觀渺風大陸,三千年來,從沒哪個皇帝缺心眼到把天地腳下京師這塊兒地當做是皇女封地的。
見過拉仇恨的,但從沒有見過像我爹這么會拉仇恨的。不過我轉頭仔細琢磨了一下,以我爹這等廢柴的治國之能,大雍這些年還能安穩平順,想來朝中頗有能人,他們是絕對不會罔顧祖宗法度,任由我爹任性胡來的。
想通了這一點,我立時覺得籠罩在頭頂上的烏云散了個干凈。這人吶,壓力一去就容易貪吃貪睡,更何況這會兒已經接近中午,我餓了。
我摸了摸肚子,看了看我那不靠譜的爹,覺得跟他玩含蓄不太現實,于是清了清嗓子道:“爹,我餓了?!?/p>
我爹鄭重地將藥丸收好,踏過遍地狼藉走過來笑瞇瞇地牽起我的手:“來,小琉璃,父皇帶你去吃東西?!闭f著他揮了揮袖子,“收拾收拾,傳膳?!?/p>
用膳在茯苓殿,早有手腳麻利的宮女擺好了桌椅,還準備了一盆清水,溫的。
我爹將帕子沾了水,擰了擰,給我擦臉。擦完臉擦手。然后才給他自己擦,動作還挺熟練,不像是那種離了伺候的人就什么都做不了的廢物。
午膳很是豐富,洋洋灑灑幾十道菜。我一手抓了一只雞腿,一點也沒跟他客氣。
這時候誰客氣誰是傻瓜。
吃到八分飽的時候,近侍上前來稟告:“洛太師與沈相殿外求見?!?/p>
我爹撇了撇嘴:“沒看見見朕在吃飯么?”
近侍瞥了一眼桌子,淡定道:“皇上,兩位大人的臉色不太好?!?/p>
“臉色不好?”我爹立馬站起身,一臉緊張,“莫非是病了?快傳太醫!”
我扔掉手中的雞骨頭,順手撈起潔白的桌布擦了擦嘴:“爹,他們是來找我的?!?/p>
我爹轉頭看我,皺眉:“找你做什么?”
“爹你忘了?就在剛才,你把雍京這塊地兒封給了我?!蔽覐囊巫由匣聛?,走過去站在他身邊,一臉嚴肅,“他們,是來搶地盤的!”
“啊?”我爹眼圈一紅,“他們身為長輩,怎么可以這樣?”
我摸了摸鼻子,安慰他:“爹你放心,討價還價這事兒我很擅長?!?/p>
我爹擔憂地看了看我,帶著薄怒道:“傳!”
近侍后退著出去了,不一會兒,就見兩個深紫服色的人一前一后走了進來。
“臣,叩見皇上!”兩人并不下跪,只略微彎了彎腰,拱手為禮。
“兩位愛卿,免禮?!蔽业赡苁菦]吃飽,神情間很有些不耐。
我站在我爹身后半步之遙,半個身子隱在他身后。這兩個人,身量差不多,一胖一瘦。胖的那個站的稍前一些,眉眼間頗見酒色之氣。應該是當朝國丈,太師洛璧柇。
至于他身后那位,面容清瘦,眉目不動,心緒沉穩,倒是個深藏不露的。應該就是當朝右相沈醉。
“兩位愛卿,此時前來,所為何事?”我爹眉眼間頗有些憂愁,“來人吶,添兩雙筷子。”
“皇上。”洛璧柇瞟了我一眼,冷然道,“這位便是新封的九州公主?”
“沒錯?!?/p>
“皇上,未經徹查,怎能確定此女身份?”
我爹道:“朕的女兒,朕會看不出來?”
“皇上,此事攸關國體與皇家尊嚴,非是兒戲!”洛璧柇抱拳沉聲道,“還請皇上收回成命!”
我爹抿了抿唇,哼了一聲。
沈醉斜了洛璧柇一眼,暗暗搖頭:“太師,這不是重點吧?!?/p>
洛璧柇深深吸了一口氣:“聽說皇上還將雍京作為公主的封地?”
我爹吸了吸鼻子:“沒錯?!?/p>
“皇上,你怎能……”
“朕怎么了?”我爹抬起眼,眼眶中眼光閃閃,“朕認自己的女兒,怎么了!朕封塊兒地給自己的女兒,怎么了!你們一個個,都不讓朕省心!朕就要封,怎么了!”
我的手當時正擱在我爹的龍大腿上,用他的龍袍擦手,眼簾一挑就見到我爹那淚珠滾得跟長江斷流似的,再看一看洛太師,他顯然見慣我爹這不入流的招數,絲毫不為所動,且眉眼怒意愈見濃烈。
我輕輕嘆了口氣,這時候靠爹顯然是不行的,還得自個兒出馬。我伸手在鼻梁窩里輕輕一戳,頓時鼻子一酸,淚珠滾得比我爹還壯觀。我怯怯地拉我爹的龍袍:“爹啊,你別哭了。不就一塊兒地么,女兒不要就是了?!?/p>
呸,京師這塊地,據說遍地是黃金,滿街是美人,眼瘸的人才不要!
我爹蹲下身,一把抱住我:“琉璃呀,朕的好女兒!父皇對不起你??!父皇沒用,想給你塊兒地,都不成??!”
九五之尊,天下之主,說到這份兒上,可真夠心酸的。
我也覺得我爹怪可憐的:“爹啊,別傷心了,女兒不要那塊地也能養活自己!”
我爹在我頭上胡嚕一把:“別胡說,圣旨都下了,再收回來,天下人會笑話朕的。”
我淚眼朦朧看回去:“可是爹,那個胖胖的老伯……”我的手一伸,直直指向洛璧柇,“他看上去好兇!”
我爹順著我的手指看過去,將洛璧柇臉上沒來得及收回去的微怒跟驚愕都看在眼里,頓時眼角一跳。
我撩起龍袍捂臉,悶聲道:“爹,他要是打你,可怎么辦呀?!?/p>
我爹不說話。
宮女內侍們早就躡手躡腳地縮在墻角,這會兒更是慢慢向殿外蠕動。
洛璧柇呆了片刻,才噗通一聲跪倒在地:“皇上,臣……”
“行了!”我爹冷酷地打斷他的話,負手轉身,“跪安吧。”
洛璧柇還想再說什么,沈醉在他身后拉了一下他的衣袖。洛璧柇怔了怔,不甘心地俯身低頭:“臣等告退。”
我的眼淚仍在流,朦朧中看到沈醉略側了側身子,似是看了我一眼。
我爹見他們出去,松了口氣,舉起袖子給我抹眼淚:“好了,別哭了,有父皇在?!?/p>
我忍了忍,終于沒忍住,哇哇大哭:“爹啊,我戳中了淚穴?!?/p>
我爹給我擦眼淚的手一頓:“嗯?”
“我、我不會解穴!”
“……”
我爹愣了愣,才哭笑不得道:“傳陸雪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