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能理解我爹,他繼位的時候,外戚朋堂與異姓王已經(jīng)積重難返,成為大雍的三大毒瘤。
這一次,他選了清流沈家作為我的聯(lián)手對象,很顯然是想先除去外戚這個毒瘤。
燭光搖曳,我的目光落在他夾雜在烏黑之中的幾縷白發(fā),不由心中悵然。過了明日,我便不僅僅是九州公主琉璃了,更是大雍的儲君琉璃。先前那些打滾撒嬌的把戲,怕是再也用不得。
我與我爹,到底是不同的。
山河壯美,秀麗大雍,總有一天,全都在我手中。
我也明白,這一夜將是我任性自在的的最后一晚,所以我見過我爹之后,就迅速的洗洗睡了。
翌日一早,四更剛過我就被迫起床了,老天作證,我從生下來到今天,這還是頭一回見到黎明前的黑暗。無論如何,總是件讓人欣慰的事兒。
小宮女服侍我洗漱完畢,就見皇后身邊的大宮女韶華捧著華貴精美的衣裙進來,端端正正地對我行禮:“公主萬安!”
我比她還端莊地擺了擺手:“免禮。”
韶華笑道:“殿下,今兒是您的生辰,奴婢斗膽,先跟您道聲喜。”她將手中的衣裙遞給侍立在一邊的小宮女,“這朝凰百褶裙是皇后娘娘特意吩咐尚衣局做的,雖然倉促了一些,到底是沒辱沒一品繡工的名聲。殿下,且試試。”
我張開雙臂,方便小宮女動作,一邊笑道:“多虧了皇后娘娘,為本宮設想地如此周到。”
韶華目光輕輕一閃,沒再說話。
換上朝凰百褶裙,小宮女怯怯地退了兩步,澀生生的聲音道:“殿下,請到銅鏡前。”
我點了點頭,走到銅鏡前,前后照了照,覺得十分滿意。抬眼看向韶華:“本宮稍后會親自去向皇后娘娘道謝。”
韶華福了一福:“謝殿下,奴婢先行告退。”
她低著頭退到門邊,正好龍章宮的大宮女清華進來,兩人略微撞了一下,立刻像被針刺了一樣,互相讓開幾步,又各自低頭賠了禮。
而后清華才走進殿來,行禮:“殿下,皇上已經(jīng)起身,在昭仁殿傳了些小點,說是等殿下梳妝之后一起過去用膳。”
我摸了摸肚子,覺得還不是很餓,但既然已經(jīng)到了吃飯的時候,就不要跟自己的腸胃過不去了。我端端正正地坐好:“那快些吧,莫讓父皇久等。”
清華不愧是我爹身邊最得力最受器重的大宮女,單是這一手梳發(fā)妝面的活計,就遠在其他人之上。
一切妥當之后,我喜滋滋地在銅鏡前轉了幾個圈,臭美道:“本宮這個樣子,勉強也算是個美人吧?”
清華抿唇一笑:“殿下自然是一等一的美人。”
聽聽,這才是伴駕君前的人該有的素質(zhì),啥時候該睜只眼閉只眼,啥時候該睜著眼睛說瞎話,都拎得門兒清。
本宮閑來沒事就愛聽個好話,明明是三腳貓的功夫也要被夸成一流高手,明明只是個尋常姿色非得聽人把自個兒夸成天仙。
這毛病得改啊。
本宮悠悠地嘆了口氣,漫聲道:“走著,去昭仁殿!”
清華忍不住噴笑出聲,隨即硬生生繃住了臉請罪道:“奴婢該死!”
“啊呸!”本宮瞥她一眼,見她憋笑憋得臉都快裂開,狠狠吐了一口,“今兒可是本宮的大喜日子,這字兒可不許說。”
“是,奴婢知罪。”清華走在我身后,略微低著頭。
嘖,你知罪?你知道什么啊?就你剛才說的幾句話,說本宮是大美人那一句,已然是欺君了。
本宮搖了搖頭,這龍章宮伺候的宮人都被我慣壞了,早沒有正形兒了。
清華在昭仁殿門口停了腳步,沖我彎了彎腰就退了下去。
我一腳還沒踏進去,就聽我爹道:“怎么不下了?這不還沒完么?”
然后,就是另一人的聲音,清凌凌的:“行行行,您說沒完就沒完。下一子該您了,請落子!”
“啪!”一聲脆響,我爹的口氣中滿是破釜沉舟不成功便成仁的壯烈:“就下這里!”
“……”靜默了半晌,清凌凌的聲音頗有些委頓蕭索,“統(tǒng)共就只剩兩個眼,您還自個兒堵死一個,還怎么下?”
我慢慢走過去,就見我爹在快速地收拾棋子:“再來一局!”
“不下了。”那聲音懶散道,“跟皇上下棋,不利于草民棋藝的進步。”
我爹收拾棋子的手一頓,滿臉都是受到深刻打擊的委屈。
我收回目光,轉向那人。
他坐得并不端正,露給我一個斜斜的側影。我看到他修長的指捏了枚棋子,漫不經(jīng)心向棋盒里扔。
那背影看著有些孱弱,卻矯揉美好。
我不由挑了挑眉。
燭光在這時輕輕一跳。
那人便轉過頭來,輕描淡寫地看我,一雙桃花眼略微瞇了瞇,流露出一絲疑惑:“咦?”
我爹的目光從他的臉上轉到我的臉上:“怎么,你們認識?”
我三步并作兩步走上前去,伸手扣住他的下巴,將他的臉向燭火的方向側了側,大驚失色:“怎么是你?”
我爹驚奇道:“琉璃,這是沈相的獨子沈鳳卓。你們幾時認識的?”
本宮忍不住撫了撫額,這種想要自插雙目的感覺是什么?
“殿下認識草民?”沈鳳卓咧嘴一笑,臉上的麻子在燭光下熠熠生輝。
本宮果斷地搖頭:“不認識!絕對不認識!”
沈鳳卓慢慢湊到本宮耳邊,壓低了聲音道:“殿下三天前才索取了草民的唇印做定情信物,這么快就忘了?”
你妹的唇印!你妹的定情信物!沈鳳卓你個寫艷情話本畫少兒不宜圖的混蛋!
本宮瞪了他一眼,氣急敗壞地轉向我爹:“爹,這個人他……”
我爹擺了擺手,制止了我的話,反而笑瞇瞇問沈鳳卓道:“如何,朕這九州公主可還看得。”
沈鳳卓點頭:“看得。”
我爹嚴肅道:“沈卿,琉璃雖是朕的女兒,但你若不愿,朕也不會勉強與你。”
不帶這么降自己女兒身價的!
“怎會?”沈鳳卓輕笑出聲,斜睨了本宮一眼,“能與公主攜手白頭,是草民的福分。”
“等等……”都這個時候,本宮再不開口,那就是笨蛋中的蠢蛋了。
沈鳳卓道:“這親事,草民應下了。”
“喂!你好歹聽人說一句啊我說!”
“嫁娶之事,向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沈鳳卓好整以暇道,“公主省些氣力吧。”
我怒瞪我爹。
我爹站起身,伸了個懶腰:“那就這么著吧。沈卿,過來陪朕用餐。”
“……”本宮無語凝噎,有氣無力道,“爹,到底誰才是你的兒啊?”
我爹沒出息地道:“一個女婿半個兒嘛。”
我要是吃得下我就是豬!
沈鳳卓熟門熟路地在桌前坐好,淡淡道:“公主雖然不餓,還是稍微吃一些吧。畢竟,皇家的生辰,都是體力活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