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的壽宴照例是收禮吃飯，總的來說還是挺無聊的。但比之昨日，又要好上許多，別的且不說，起碼來大叔沒昨日那么多。

而這些個年輕人里頭，有幾個還頗有些姿色，若是拿來跟方清顏比那確實是不行，跟陸雪衣比還差了點，跟我六哥比的話，那就差不離了。待喝了一點兒小酒，臉上染了些醉意，便更是討喜了。

沈鳳卓一貫低調，再加上他前半個月怠惰了些，導致《浮世夢華錄》第二十八話才剛開了個頭，他得趕稿，所以義正言辭地拒絕了本宮要他作陪出席壽宴的要求。

他奮筆疾書的模樣十分之端嚴，我瞧在眼里，心里頭回蕩著當初孟子曰過的金句……認真的男人最性感了，女人都喜歡。我估摸著孟叔叔一年四季認真地斷言著，忙的腳不沾地就是為了時刻性感著了。滟瀾湖的女人不算多，一個賽一個的彪悍。男人們常年處于三男爭一女的狀態中，你若是不性感點，狗都不搭理你。

沈鳳卓如今這個模樣，約摸就是孟叔叔說的性感了。我摸著下巴在門邊站了片刻，覺得這時候硬拖他出去，簡直是逆天而行該五雷轟頂。

反正這公主府是自家地盤，龍禁衛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總不至于出什么岔子。方清顏安頓好六哥，也從容不迫地來了。他生來貌美，性子卻冷清，一路過來，與同僚之間的寒暄十分之冷漠疏離。

我在邊上看著，不由大搖其頭。這官場之上，與人交心固然是找死，但沒半個親近之人也是不行。他這樣的人，原本就極難與人交心，他在戶部這些年，一門心思想給國庫斂些銀子，又還懸心記掛著六哥生死，怕是也分不出精力與人交陪。

方清顏寒暄完了做到座前，這壽宴也就正式開始了。我照例是先悶了一杯，而后前后走一圈，將眾人的臉過了一遍。昨日去宮中赴宴的，都是朝堂上的老資歷，心機深底子厚，輕易瞧不出是哪派的人，我不好敷衍。

今日則不同，這撥人中固然有宰相門生，巨富之子，到底都還年輕，沒成什么氣候。三杯酒盡，我便起身退場。

片刻之后，方清顏的腳步聲自身后傳來。

我步子邁得小，他很快便趕了上來，按著方才座位的排布，將赴宴官員的大致情況跟我說了一些。我記得與方清顏同桌的，有一個才七八歲的模樣，粉嫩的小臉上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樣。

方清顏淡淡道：“那是兵部左侍郎洛碧城，洛家的長子嫡孫。”

“嘖，洛家的人呀？”我咋舌，“將這么個孩子塞到兵部侍郎這樣的位置上，洛太師倒是挺心安理得的？”

“洛碧城被譽為是洛家百年一遇的天才，除卻年紀尚小，他本身倒是個爭氣的。”方清顏靜靜道，“論到紙上談兵，整個兵部沒一個人比得過他。”

“兩軍對壘，紙上談兵能有用？”

“兵部掌管整個大雍的兵馬調令，向來是六部之重。洛太師將自家的嫡孫安排在那個位置，顯然是兒戲。沈相也曾有異議。”方清顏略微皺眉道，“后來洛碧城與五皇子各自以禁軍做陣對壘，竟然也不分上下。”

“怎么個不分上下法？”我挑眉一笑，“謝明嵐被我爹接回宮撫養之前，是長在邊關軍中的，沒道理跟一個紙上談兵的小娃打平。”

“確實如此。相比之下，洛碧城更擅長陣后調度，而五皇子長于陣前調兵。”方清顏慢慢道，“洛家門楣，怕還要光耀些時候。”

我聞言笑了笑。洛家成為東南第一家，不過是這十幾年的事兒。當初四大世家在朝中與江湖都頗有聲望，東南洛家還得靠后。后來妖胎現世，四世家根基被毀得七七八八。我娘滅了妖胎之后，滟瀾湖眾人為了水道之事，又將四世家狠削一頓，四世家自此一蹶不振，這才有東南洛家的崛起。

方清顏從沒出過雍京，對這些事大約也不甚感興趣，因此他也不會知道，洛家門楣在十幾年前確然到達頂峰，但君子之澤，三世而涸，那百年一遇的小天才，怕是洛家最后的籌碼。

我偏了偏頭，問道：“你的頂頭上司，戶部尚書周琮榮是誰的人？”

“戶部與工部關系密切些，只管民生，不管其他。兵部尚書郄正是沈相門生，吏部尚書洛典是太師三子。至于禮部……”

“禮部就忽略不計吧。”我趕緊抬手，原本方清顏之父做著禮部尚書，禮部還有些樣子。現如今的禮部，就是虛有其名。

看起來，這兵部與吏部在洛沈兩人手中，也還是五五開，誰也壓不住誰。但這戶部的周琮榮大人，他若是不曾依附于任何一方，這些年究竟是怎么存活的？

難道，他是我爹的人？

“方大人。”我朝他招了招手，“你當初是怎么進了戶部的？照理說，你與六哥私底下雖然清清白白的，但明面上你作為我六哥的身邊人，是沒法入朝為官的吧？”

方清顏淡淡道：“重臻在宮外開府，皇上將他的安危托給了太師，將六王府的體面托給了沈家。”他頓了頓，冷淡一笑，“有洛太師與沈相聯名保舉，我想入主戶部又是什么難事？”

我恍然大悟。我爹偶爾的神來之舉，總是出人意料。六哥養在我爹身邊，都能中毒，可見宮中也不安全。將他趕出宮卻將他的安危托給洛氏，反而更有保障。把六王府的體面托給沈家，則是為了讓沈家斷了六哥好男風之名。

可見我爹當年，確實是打算將大統傳給六哥的。

“戶部果然。”我笑了笑，“是我爹的人。”

方清顏點頭道：“可以這么說。”

“如此甚好。”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方大人，方才你有句話說錯了。”

“哪句？”方清顏挑眉。

“你說，兵部乃是六部之重。”我瞇起眼睛，淡淡道，“但是孟子曾經曰過，有錢的才是大爺。這雍京只要一天還是大雍的國都，這九州府只要一天還是本宮的封地，那些本該流到本宮腰包的銀子就絕不能讓宵小染指！”

“殿下，已有打算？”

“這個咱們可以慢慢商量。”我揮了揮手，“方才在書房說的，那個唇印是銀子，又是怎么回事？”

“下官以為殿下已經知道。”方清顏淺淺一笑。

我點了點頭：“本宮以為，我們現在需要一樣東西。”

“沒錯。”方清顏這次是真的笑了：“大雍出版總署新近發明的印刷機！”

“哎呀呀，方大人，想不到你我是如此的心有靈犀啊。”我摸了摸鼻子，“不過聽說，總署的老大吳鋃十分小氣，哪怕是借本書，弄個褶子他都不高興呢。”

“這個簡單。”方清顏伸出手，淡淡道，“石頭剪子布，誰輸誰去借！”

三局兩勝，我看著自個兒劈成剪刀樣的兩根手指，再看看他握成拳的手，淚流滿面：“哥夫！以前咋就沒發現，你是如此的純然天真捏？”

方清顏慢條斯理地收回手，甩了兩下，慢條斯理道：“那么，借印刷機的事兒，就麻煩殿下了。”

我傷心地看著他慢慢走遠，刮面而來的小冷風還傳來他的輕語：“重臻這會兒，該醒了。”

我回想著綠翹八卦過的那個大雍第一小氣鬼吳鋃吳大人，無語凝噎。

這人生吶，真讓人惆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