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兩儀宮的門口,瞥一眼內中的情況,一時沒忍住頗不淡定地倒抽了一口冷氣兒。我扁了扁嘴收回視線,一門心思跟門神似的黑甲侍衛大眼瞪小眼,心中十分翻騰猶豫。
原本,我覺著吧,我爹雖然是個被架空的九五至尊,但畢竟威勢還在,他的龍章宮都能任我翻了天去,這皇后的兩儀宮我還不能翻天?再說,這反正都到門口了,夜明珠也揣在手上,不進去瞧一眼,實在不太說得過去。
但到了如今這么個境地,我又有些后悔了……本來嘛,我與皇后便沒什么交情,即便見了面點個頭,我估摸著脖子都是僵著的。
實在是,那一眼瞅得我有那么點兒心寒。
這回皇后的幺蛾子,整的有點大……到了這寒冬臘月的光景,應時節的樹早掉光了葉子,花兒也早都謝完了。宮里頭稍微好一些,偶爾能在一片光禿禿的景致里瞧見一抹蒼翠。但這兩儀宮中,墻角階旁,原本已然凋殘的花枝上竟熱熱鬧鬧地開遍了繁花。只是,已經瞧不出原本是什么花種,觸目所及,遍是妖紅。
與這滲人的妖紅相對的,是兩儀宮的地面上,起了一層薄薄的霜,經由白慘慘的日頭一照,頗有種刀光劍影縈繞其中的兇殘,
我略微閉了閉眼睛,感覺到被刺痛的雙眼滑下一串眼淚,我隨手抹了,問黑甲門神:“兩儀宮是從何時開始閉門謝客的?”
“今晨。”黑甲門神大約是不怎么愿意搭理我,氣質冷列如刀。
我假裝沒看到,笑了笑:“各宮的娘娘可有來請安?”
“皇后口諭,各宮侯旨待傳。”
我轉了轉眼珠:“那我爹呢?”
黑甲門神瞥我一眼,一臉的苦大仇深:“宣了太醫來?!?/p>
太醫?我摸了摸鼻子,將我爹今兒個的表情在心里頭過了一遍,我估摸著他還在糾結當年的藥怎么就失效了。他要么是不知道皇后懷的是妖胎,要么是不知道這妖胎的厲害之處。之所以遣我來瞧瞧,大約是因為他覺得皇后雖然有了身子,但她一貫的勇武要強,如今在我生辰要操辦家宴這么個當口兒上閉門謝客,這事兒,挺稀罕的。
要知道,皇后自從接受冊封,掌后宮權柄以來,這兩儀宮還從沒閉門謝客過。
想到此處,我又有些佩服起我爹來了,他的性子固然是綿軟些,但后宮朝堂無論大事小事,他都挺淡定。
皇后懷了嫡子,他都奔五的歲數了,又要當一回爹。這名副其實的老來子,他淡定。
錦琰痛哭流涕說我大哥也許要先走一步去閻王殿探路,他要白發人送黑發人,他淡定。
他便是知道皇后懷的是妖胎,約摸也會十分淡定吧。
我暗暗搖頭,對黑甲門神道:“本宮奉皇上口諭,前來探視皇后娘娘。”
“公主殿下?!焙诩组T神皺了皺眉,虛抬著手阻住我,“內中情況不明,還請三思?!?/p>
“就是情況不明,才要進去?!蔽覔]開他的手,淡淡道,“皇后一國之母,又懷著大雍的嫡子,豈能輕忽?”
黑甲門神執拗地攔在我身前:“請殿下三思?!?/p>
我偏了偏頭:“你是隸屬于近衛營還是內禁衛?”
黑甲門神猶豫了一下,挺了挺胸:“回殿下,卑職是從虎賁大營臨時調來的?!?/p>
“奉的是誰的令?”虎賁大營駐扎在近畿地區,拱衛雍京。皇城安危則有禁軍擔當,內宮則有內禁衛,近衛營只負責我爹的安全。
虎賁大營養兵十萬,領的卻是洛家的餉銀。
黑甲門神垂下眼簾,抿了抿唇。
這倒是有點意思了,我挑了挑眉:“是謝明嵐,還是郄正?”
門神無奈地看了我一眼:“是謝將軍。”
是謝明嵐就好,我拍了拍他的肩,頗用了些巧勁兒:“行了,這事兒,本宮會跟五哥解釋的?!?/p>
黑甲門神腳下一個踉蹌,我已經就著在他肩上的一拍,直直飄向兩儀宮的內殿。但這一下畢竟不會有多少后勁,我飄到一半就覺得后力不濟,目光略微向下就覺得那覆蓋在地面上的薄霜似乎快速地游弋著,支棱起冰碴子來。
我在空中沒法換氣,只得甩袖猛揮,帶起一股強力的沖勁,竭力飄過去。
雙腳堪堪沾地,強烈的肅殺之氣便鋪面而來。
我心頭一凜,沉腕出掌。
碰的一聲,似乎擊中了什么東西。
但又不似是實質。
我退了兩步,謹慎地環顧了一下四周,卻發現偌大的寢殿竟然沒有一個人。
我哆嗦地看著有些發麻的手掌……那我剛剛擊中的是什么玩意兒?
我正迷惑不解,耳邊卻傳來一聲輕笑,似是溫柔,又似是尖銳,道:“琉璃,進來吧?!?/p>
我如受蠱惑,一步一步地邁進寢殿內殿。
皇后靠在床頭,散著頭發,雙眸猩紅一片,她伸出手,涂著丹寇的指勾了勾:“過來?!?/p>
我依言走過去,在她旁邊坐下,看著她尖利的食指慢慢貼近我的頸邊。
“身負帝王命格啊……”她的聲音里帶著一種詭異的稚嫩,臉上的表情卻是愉悅而天真的,“應該會很好吃吧?!?/p>
“……”我無言。
“那就?!被屎罂┛┮恍?,“試試看好了。”說著她慢悠悠抬起手,朝我的頸動脈劃下。
“我說?!蔽逸p輕嘆了口氣,一手快速的摸出裝夜明珠的錦盒往頸邊的那只手里一塞,另一只手抵在皇后的肚子上,“茹毛飲血,那是野人好么?”
“耶?”皇后嘟著嘴,百無聊賴地將手收回去,看了一眼錦盒,在手里拋了拋,“你有些本事嘛?!?/p>
不要用這種表情說這樣的話呀,皇后!我很想撫額,不適合,真的,這種表情一點都不適合皇后你呀!
我調轉內息,自丹田傳入皇后體內。這妖胎孕育不易,前三個月的時候,會瘋狂地吸食母體精氣,以鞏固妖胎自身精元,三個月之后鬧騰地少些了,卻隨時有失控的危險。這皇后還真是豁得出去。
皇后似是無知無覺,妖異猩紅的雙眸靈動無比,滴溜溜地轉著,唇邊一絲笑意似是嘲諷,又似是狠毒。
我對于危機的感知稍微有一點遲鈍,才剛覺得不對,就覺得內息如江流奔海,大幅流瀉而出。
“咯咯。”皇后扔了手中的錦盒,一手撫上我的臉,恍然道,“你果然,很美味?!?/p>
我的目光一路追隨著錦盒而去,淡淡笑了一下,內息傾瀉更猛。
皇后在我掌下悶哼一聲,眸中的妖紅慢慢退卻,然后她用一種十分驚奇十分嫌棄地問我:“你怎么在這里?”
我不動聲色地抄起錦盒,小心的用袖子掩著,面無表情道:“哦,我路過?!?/p>
皇后挑眉:“一路路過本宮的寢殿?”
瞧瞧,這就是典型的不知好人心,我今兒個要是沒有路過,你全身精血就被那妖胎啃食完了。
我誠懇地表達了歉意:“對不起,下次我會試著學習三過而不入的。”
皇后看了我一眼,溫柔地摸了摸肚子:“小妖今日格外有精神,你可知為何?”
我撫額:“小九的名字,可真別致?!?/p>
“唔?!被屎髶崦亲拥氖忠活D,額上冒出些微汗珠,看樣子是名字別致的小九踹了她一腳。
皇后的表情有些扭曲,然后她開心得笑了:“妖刀來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