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坐落于山腰的別墅,裴珊覺得身心俱疲。她坐在寬敞的陽臺上,放眼眺天際的遠山。偶爾,點點白色的鳥兒在迷蒙的暮色中逡巡回旋。她覺得此刻的自己,就好像這些鳥一樣亟盼著人生的落點,然而終是奢望吧?
她突然回想起白天那個女孩臉上的純真,不由嘲弄似的一笑。曾經,自己也像她一樣毫無顧忌地說笑,為著一些虛無縹緲的夢幻泡影。然而,一個前妻之女,空有著財團公主之名,又有誰了解她的辛酸?
屹立于商界數十年的“常青樹”裴氏,即使現在已經走上了衰敗的道路,然而先人們的余威尚在,在南方也算得上一方諸侯了。裴珊是現任裴氏當家人裴景天和前妻所生的女兒,自父親再婚之后就在家中失勢。雖然她在學校及進入家族企業之后的成績斐然,但是在父親和其他重量級長輩心里她恐怕永遠也比不上弟弟連曉輝吧?
裴珊在二十五歲那年,遭到父親逼婚,心有不甘之下做出了一個在當時被家族看做“背叛”的決定:她北上投靠了剛剛擊敗了國際金融大鱷布萊恩、實力和聲勢大漲的國內商業奇才,關宇成。兩年后,裴珊在獲得關宇成的認可后,被派至南方最大投資基金“飛塵基金”任東部地區副總。裴珊從備受冷落的庶女,一躍成為國際性金融財團的封疆大吏,雖然資歷尚淺,但是背靠關宇成這棵大樹,已經可以與身為裴氏財團董事長的父親相抗衡了。
在這三年里,裴珊從一開始一意孤行地想要證明自己,漸漸地有了更強烈的欲望:得到這個世界上最出色、最強大的那個男人!一向心高氣傲的裴珊,對那些財團大少一向不屑一顧,然而在見到冷酷桀驁的關宇成之后,就對他產生了難以自拔的癡念。
一向以善待下屬聞名的關宇成,在和自己的員工相處時似乎極其平易近人。但是在幾次試圖更進一步接近之后,裴珊發現關宇成即使在面對創業元老時,骨子里的冷酷清傲仍然存在。任何人都不敢進入他所謂的“安全距離”,更不要說那顆冷硬的心。
但是,為什么?為什么在她已經絕望的時候,卻看到另一個女孩卻做到了所有人都以為不可能的事?這是不是也意味著,只要找對方法,她也是有可能突破關宇成的心理防線?
“鈴——”電話鈴聲打斷了她的思路?!拔梗愫??!?/p>
“珊兒,我是爸爸?!彪娫捘穷^傳來一個威嚴的聲音,“明天是周末,你到家里來一趟。三年了就讓以前的事過去吧,我們父女倆也好好談談?!?/p>
裴珊嘴角勾起一個似笑非笑的弧度:“好的。正好我也有事要跟你說。”
裴珊三年來第一次回家,本來心里還有一點期待??墒?,沒想到等待她的竟然是一個盛大的商界晚宴,參加的人都是已經明確表態反對關宇成的人。在這個“巨龍”聯盟和成宇財團對立的風口浪尖上,裴珊當然知道自己也置身其中意味著怎樣的風險。她的心情降至幾年來的最低點,而心里也冷硬了幾分。
上流社會的宴會,與其說是“宴”,倒不如說是一場“秀”。在這場“秀”里,“門面”是一個中心,而品位和實力是兩個基本點,最終表現為不折不扣的心智與財勢的綜合較量。華宅豪車,美酒佳肴,他們的戰場可以是一塊名表、一條領帶,也可以是高談闊論時的一呼百應,或者事業成就的高下優劣;她們的戰場可以是一枚戒指、一件禮服,也可以是言辭爭鋒中的一時之快,或者紳士們關注程度。在光鮮華麗的外衣遮掩下,所有人都為一個虛浮的理由而爭強好勝著,即使是那些擁有著獨立思想的人也不例外。人是活在當下的生物,他們執著于眼前的華麗而對一切平淡的事物避之唯恐不及。
裴珊對于宴會也有著強烈的熱衷,因為這樣的場合正是她這樣容貌艷麗、能力出眾的女性的舞臺,然而現在她卻如坐針氈。誠然,她可以無視所有人投來的道道試探的目光,可以用女王般的高傲冷淡來拒絕滿足那些別有用心的人的交談,但是現在這種尷尬煎熬的感受提醒了她:她是關宇成的員工,同時也是裴景天的女兒,而這兩人勢必有一場事關各自事業生死存亡的較量。那到時候,她又何去何從?以關宇成的實力,這場較量的勝負她其實早已心知肚明。不管家族是怎樣對待她的,她都不能坐視裴氏的敗亡,因為裴氏的存在對于她在成宇的地位的提升是一個極大的助力。這樣來看,說服父親退出這場爭斗,似乎是唯一剩下的道路了。
“珊兒?!币粋€貴婦人領著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男子向裴珊走來。他們就是裴珊的現任裴夫人景桐和弟弟張曉輝。張曉輝有些不自然地叫她:“姐姐。”
想必是父親叫他們過來的吧?雖然是親人,裴珊實在是沒有什么親厚感:“小媽,阿輝,好久不見。”
“真的是好久了。沒想到這次相見,你已經變得這樣出色。以‘飛塵’現在的地位,想必這南邊沒人敢不讓著你三分了吧?”景桐臉上一片祥和,仿佛兩人之間的多年積怨從未存在過一樣。
裴珊皮笑肉不笑地說:“哪里哪里,還不是給別人打工的?!?/p>
連曉輝似嘲非嘲地說道:“這個別人說不定什么時候也可以變成自己人嘛!”裴珊聞言,臉上變得很難看。她隱忍不發的氣勢,讓景桐和連曉輝心里有些怵。于是,一陣靜默取代了原先的裝腔作勢。
而這次宴會開始漸漸進入主題,通過主持的致辭,裴珊終于知道了此次宴會原來是“巨龍”聯盟為加強向心力而進行的例行晚宴。緊接著,幾個主要的大財團的主事者上臺說了一些不痛不癢的話,就開始用餐了。而裴珊因為目前的地位,不可避免地被邀至主桌上用餐。另一個角度來說,她也是唯一一個上了主桌的財團家眷,很多人都會認為這是巨大的榮耀吧?
裴景天今天格外高興,一一給裴珊介紹了主桌上在南方不可一世的財閥們。裴珊勉強打起精神敷衍著,這些人都是輕易得罪不得的。于是,雖然在座每一個人都打著不同算盤,但是氣氛異常地好。
“世侄女,你在‘飛塵’做得再好,也始終是為別人做嫁衣而已。難道你沒有想過回到家族,為長輩們分擔一些壓力么?”說話是坐在裴珊斜對角的“嘉楠制造”的袁森閆。無論實力還是家世,袁森閆在這一桌人當中還是稍微遜色一點的。但是,他為人豪直,在東南商界可謂左右逢源,再加上一個政治背景雄厚的岳父,當真讓人不敢小覷。
裴珊從容地應道:“世伯,關總對我有知遇之恩,我又豈是那種得了好處就翻臉無情之人?更何況,關總是金融界百年難遇的奇才,令我萬分佩服,想呆在他身邊多學幾招都來不及呢,怎么肯輕易離開?”
“說的也是,年輕人是得把握大好時光多學一點。”
裴珊忽然正色問他:“世伯,此次關總南來,南邊的財團多有排斥。不知世伯對此有什么看法?”
“關宇成不過是一個靠借錢和運氣東山再起、謀奪家業的世家子弟罷了!此等卑鄙小人,難道還想贏我們南方各大財團聯手的‘巨龍’不成?”裴景天右手邊的一個老者發話了。他是巨龍聯盟里實力最為強勁范氏財團的老爺子,范擎倉。
袁森閆笑道:“范老,此言未免太過了。從這幾年的傳聞來看,此人工于心計,于商戰一道可謂天資卓越。想那關氏家族之中也是人才濟濟,老當家關雄浩、被寄予家族希望的關圖海、少年成名的關宇峻等等,哪個不是當今商界不可多得的人才。沒想到一遇上關宇成,連有效的抵抗都沒有就敗下陣來了??梢娝_實有非同凡響之處!”
裴珊掃視了一圈,說道:“各位世伯,恕我直言。幾位與‘飛塵’、‘昇宏’等有所來往,但對于關總的實力卻實在是所知略淺。在座的想必沒有一位和關總正面交手過吧?若是日后幾位見過關總,便不會再有今日這般想法了!”這幾位雖然都曾是叱咤一時的人物,但是因為過去的輝煌讓他們過于自矜。他們對關宇成幼稚的認識,將會是以后一敗涂地的根源之一。
袁森閆復又問道:“世侄女,你在關宇成身邊多年,依你看來又當如何?”
“敢問世伯,巨龍與當年的金融大鱷布萊恩相比,實力幾何?”
“布萊恩為人陰險,財力雄厚,手下人才濟濟。若我們與之為敵,空無勝算。”
“敢問世伯,南方市場與世界幾大發達經濟體的市場,哪一個更有挑戰性?”
“那更是不在一個檔次的?!?/p>
“不錯,關總以不滿而立之齡入主關氏,多次擊敗金融大鱷,稱霸國際金融市場,難道這只是巧合嗎?他的實力比你所能想象的還要強大得多。雖然他擁有的資金可能不比你們巨龍多,但是他融資能力的強大就算是在國際資本市場上也是屈指可數的。此外,他的投資經營團隊不僅規模龐大,且個個身經百戰,很多人都是在關宇成面臨的一次有一次危機中篩選出來的精英之中的精英。恕我無禮,這場爭斗,我并不看好‘巨龍’!”這些人不了解關宇成,是以為這些年他們從未正面來接觸過成宇財團,關宇成對成長空間有限的南方關注較少,而且他們的實力也沒有達到他的需要重視的程度。
范擎倉不悅地說道:“世侄女,對于關宇成,我們自有主張。你夸大其詞,是想嚇退我們么?如果真是這樣,未免太過天真了吧!”
“幾位世伯,我言盡于此,至于是否采信,全由各位自己權衡了。我先干為敬!”裴珊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好!世侄女也是個爽快的人,我們吃飯時就不必多說公事,盡情享用著美酒佳肴要緊!”桌上的人見氣氛不對,紛紛開始往其他地方扯話題。盡管裴珊酒量不差,但仍然被灌得醉意醺然。被人扶回房間的時候,她已經開始胡言亂語了。
裴景天看著醉酒的女兒,心中有些感慨。當她為了拒婚而離開家族的時候,裴景天才意識到自己忽略這個爭強好勝的女兒太久了,久到忘記了她也會長大的事實。這些年他都心中有些愧疚,但并不認為把她嫁給范氏家族的范良新的決定是錯誤的。
“關宇成……關宇成……”裴珊喃喃自語中的那個名字,吸引了裴景天的全部注意力。
“要怎樣才能揭開你心中的那層堅冰,讓你不再如此冷漠?”
“我到底哪里不好,讓你總是拒我于千里之外?你知不知道,這幾年來我真的好辛苦,我的心也會累……”
裴景天醒悟到,原來自己的女兒愛上了那個魔鬼一般的上司,一如所有言情小說里的女主角。
“可是,可是,我努力了那么久都做不到事,為什么那個平凡的女孩卻做到了?那個女孩到底做了什么呢?到底做了什么呢……”
“那個女孩叫什么?”裴景天用最慈祥的聲音問道。
“她叫……她叫……白、白琇!”裴珊緊鎖眉頭,好像極其排斥這個名字。
白琇……裴景天沉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