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關宇成覺得不可思議。他是一個戒心很重的人,一旦有人進入他的“安全距離”,他就會變得敏感。甚至沒有特殊情況的話,還會拒絕旁人的觸碰或過分靠近。
但是,現在那個枕在自己腿上熟睡的女孩,又作何解釋?很明顯,自己并沒有特殊的嗜好,或者像小說中那樣莫名其妙地去寵愛一個萍水相逢的女孩。
那么,他又為什么會在這里,忍受一個不相干的女孩對自己“為所欲為”?當然,對方白目地對自己的意愿的罔顧,是一個方面;而另一方面,自己的順從,更確切地說是縱容,沒想到也是一件可以是心情舒暢的事。
聽著空調發出的聲音,關宇成覺得心很靜,無所事事的他開始細細打量起那個酣睡中的女孩。她的相貌一般,大傷之后更是瘦削地有些可怕。閉著眼睛的樣子安靜極了,而皮膚移植手術的效果相當不錯,臉部恢復得和受傷前差不多了。只是細細分辨,才會發現額頭和下巴的細微之處有些不很自然。
眼前的這個女孩柔弱、無害,言行舉止沒有絲毫棱角,睡著時更像一團白棉花。而靠近時,他更是能夠從對方身上感受到一種飽藏力度的“溫暖”。
需要多少幸福,才會讓人在不幸面前因為落差太大而變得脆弱,而是即便心中已是悲傷泛濫成河,也能夠從回憶中汲取力量,更加堅定地去追尋更多的幸福?這個女孩擁有的,正是關宇成所不曾擁有的,或許也是到目前為止關宇成曾經不由自主地羨慕過的東西。這一點,可能就是他感受到的那種“溫暖”的來源吧?
“阿成哥哥……”一個迷迷糊糊的聲音,打斷了關宇成的神游。
“唔?”關宇成關切地看著白琇,卻發現她根本還沒醒,只好自嘲地笑笑。
“……可不可以不要走?不要走?……”仍在睡夢中白琇,緊皺秀眉呢喃著。
“我不會走的。”關宇成把她的小手裹在掌心,試圖讓這個酣睡的女孩感到心安。
關宇成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這樣的靜坐對他來說并不算什么。反而不知道為什么,這次覺得更加容易靜下心來。這種心靜,跟以往的有些不同,漸漸地他也進入了夢鄉……
這一晚,白琇沒有再在夢里看見死去的媽媽和失蹤的雨青媽媽的樣子,沒有孤單和心痛的感覺,只覺得有什么讓她覺得很溫暖,很安心。
清晨,白琇醒來的時候,第一眼見到的就是關宇成那雙比女人還要秀美、卻比夜空還要看不見底的眼睛。
“現在什么時候了?”白琇的聲音有些沙啞。
“大概六七點的樣子吧。”聽關宇成的聲音,也是剛睡醒的樣子。“你再睡一會。”
白琇問他:“那你呢?”
關宇成起身一邊活動身體,一邊說道:“我今天還要上班。先回去洗個澡,再去公司。”
白琇心中歉疚,說道:“昨天都是我不好,硬要你留下來,害得你今天要這么累的!”晚上睡不好覺,第二天上班肯定會累壞了吧?
“這對我來說,不算什么。”關宇成云淡風輕地說,“你再睡一會,我走了。”關宇成離開之后,白琇覺得屋子里空蕩蕩的,竟再也睡不著了。
關宇成開著車,回想起自己竟然在醫院里和那個女孩一起睡了一夜,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也許,大多數人會以為,感情上冷血的人,是因為被人背叛、算計等等而失去對人的信任,甚至“憎烏及烏”。但關宇成并不是其中之一,因為他從不會給別人算計自己的機會。他的冷血,只是因為活在一個人的世界里的時間太長了。這固然使他能夠看清大多數人看不清的一些東西,卻也使心中塵封了太多東西。
而白琇仿佛擁有某種魔力,讓他在面對她時所有的感受都那么祥和,也自然而然地讓他心中一些塵封的東西開始覺醒過來。此時的關宇成并沒有發覺,白琇會這樣輕易地影響自己。然而,他十分明顯地意識到,自己并不排斥白琇,甚至有時候還想要主動靠近。
這天上午,方鐘豪照例過來巡查。
“白琇小姑娘,今天覺得怎么樣?”
“我很好。”白琇的心情不錯。
“哈哈,那就好。我想,如果你沒有什么異狀的話,再有半個月的樣子,就安排你出院。出院后,你好好靜養一段時間,就又會是以前活蹦亂跳的樣子的。”方鐘豪高興地說。
“呵呵,終于快要出院了呀!可是醫生,那個,我治病的費用有多少?”白琇問道。她知道阿成哥哥肯定幫自己先墊上了。雖然自己現在一無所有,可是問清楚了心里好有個數。
方鐘豪笑道:“你放心,醫藥費早就付過了。要不然,哪有那么快給你動手術。”
“哦,我知道。我只是想知道,以后好如數還給他。”白琇認真地說。
“哈哈,你不要多想了。”方鐘豪高興地笑道,“你可知道,你住院期間一切都是按最高標準配置的,林林總總加起來少說也要上百萬了。你的情況我多少了解了一些,這么大一筆費用,你要還到什么時候去?”
白琇漲紅了臉,一時間說不出話來:“我……”如果白琇知道方鐘豪所說的上百萬是指美元的話,不知道會不會有更夸張的表現呢?
“好了,好了。”方鐘豪安慰道,“他既然肯救你,就不會跟你計較這些錢。”這點錢對關宇成來說,還真算不了什么。
白琇有些敷衍地回應道:“哦。”但是這件事成了她不小的一個心病。
遇到事情的時候,單獨一個人往往就容易鉆牛角尖。而關宇成的陪伴,也減少了白琇因為失去了母親而在思想上要走的彎路。漸漸地,白琇開始恢復活力,身體也不再像之前那么虛弱了。但更重要的是,她從傷痛中恢復的能力要遠超過關宇成的意料。
這個女孩很脆弱,也看得出來親人的離去對她造成了難以彌補的傷害,讓她至今都還沒有完全從中走出來。但是她的不同之處就在于,她面對這一切的時候并不逃避,而是不斷地調整自己去適應。
可能她的能力有限,她的想法也足夠簡單,但是時間會幫助他重新找回失去的幸福吧?關宇成覺得,這或許也是一種堅強,與自己擁有的那種截然不同。
這天,關宇成不知道從哪弄來一輛輪椅,說是要帶白琇出去散散心。
在平坦的水泥小道上,大口地呼吸著混合著青草氣息的新鮮空氣,任由溫暖陽光鋪灑在自己的全身,白琇忽然有一種重獲新生的感覺。
心中的傷口可能永遠也彌合不了,但是“痛并快樂著”不正是人生的真諦么?
此時此刻,她對那個救了自己的男人充滿了感恩,而后者正側著臉看著面前平靜的淡綠色的湖面。
她之前怎么沒發現,這個男人擁有如此令人目眩神迷的皮相?一米八五的身高,孤傲而神秘的氣質,以及一顆溫柔的心,真的是一個無可挑剔的人!唯一不協調的就是,在他不笑時,尤其是抿著嘴唇的時候,臉部的線條顯得十分冷硬。
“琇琇,你以后有什么打算?”那個人如是問道。
白琇沉吟了許久,眼神有些茫然:“……我不知道。”相較于日后的艱辛,現在是最后的幸福時光了吧?
“你原來的家已經被燒干凈了。你如果相信我的話,就搬到我那里去住吧。而且我已經讓人把你沒有燒掉的東西搬到我那里了。”
白琇覺得自己應該沒有聽清楚對方的話,有些不知所措。
“琇琇,出院之后,你住我那一段時間吧!”關宇成重新明確地說道“你出院之后,需要靜養。怎么可能賺錢租房子?我那的房間空著也是空著,有人住這房錢才花得值嘛。”
白琇還是有些猶豫:“可是……”
關宇成看到白琇的反應,就知道她心里的天平已經向“答應”傾斜了:“沒有‘可是’!你不會是怕我吧?這一點你大可放心,我對‘老牛吃嫩草’這個項目沒有任何興趣。”
“我哪有怕你!我只是怕你不方便而已!”
關宇成笑道:“呵呵,這一點你就更不用顧慮了,我并不介意多一個人同住。”只是多一個人同住,根本干擾不了他。這或許也是關宇成內心冷漠的表現之一吧?
“那好,等我有了工作或是找到爸爸,就搬出去。”白琇望著關宇成,心中的依賴感越來越濃。
她忽然意識到如果有一天自己要離開這個人,一定比爆炸更加難受吧?
——
昏黃的街燈,把一個老人的身影拖曳得很長很長,何偉國漫無目的地在路上艱難地走著。
他本以為以自己的實力,可以將自己暗殺白氏母女的事壓下來。可是現實打了他一個耳光,非但這件事沒有壓下來,以前做的那些事也一件一件地被抖了出來。而自己在政壇的老友和學生也都一個個在短時間內翻臉不認人。
剛開始,他是既怒且惑,但最終他知道了真相:原來這一切都是關宇成在幕后操縱的結果!關宇成,這個永遠不可能見諸報紙媒體的名字,并不為大眾所熟知;但是以何偉國這樣地位的人,已經有資格知道這個名字以及它所代表的意義了。
他已經身敗名裂,但是他心中滿是不解,滿是憤慨:為什么要這么對自己這樣一個風燭殘年的人呢?
“關宇成!”何偉國驚叫道。他看見前方橋頭站著一個高大俊逸的男子,正是他怨念無比的關宇成。
關宇成邪魅地一笑:“何老爺子,你好啊,我給你的期限還有幾分鐘就到了。如果你不想失去女兒的話,就準時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吧!”
何偉國怒道:“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關宇成平靜地說道:“因為你毀了我一生中唯一一個美夢。”
何偉國問道:“什么?”
關宇成問道:“白曉英母女是你派人去殺的吧?”
何偉國承認:“是的,可那是為了我的女兒……”
“那就沒錯了——請吧……”關宇成優雅地做了一個手勢。
何偉國雙眼漲滿血絲,吼道:“你今天逼我至此,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關宇成背對著他離去,自負地說道:“就算你做了閻王,又能奈我何?”身影漸漸消失在迷茫的夜色中。
何偉國凄涼一笑,慢慢閉上了雙眼。“澎!”重物落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