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跟上,磨磨蹭蹭什么?上面已經等了很長時間,難道想腦袋跟著掉?”上了幾步,蘇文山見女兒停步不前,不耐煩的催促道。
蘇紅茶再次朝林漠遙笑了笑,便提步上去了。直到他們被帶到一間連走廊上都站有十多個銀衣侍衛的包間前,才聽到樓下傳來林漠遙低緩的聲音,“記得琴音初見,兩重瘦影羅衣。琵琶弦上說風月,當時金烏沉,晚照伊人歸。”
下面又是噓聲一片,不少人在嚷嚷,說他們竟早有交情,此詩會不公平云云……
“微臣蘇文山攜小女蘇紅茶叩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蘇紅茶才一進門,蘇文山當即就整衣恭恭敬敬地跪到了地上,同時蘇紅茶也被他一把按倒。在前世,除了每年給媽媽上墳時跪過,她從來還沒跪過任何人,來了古代,在這種君王制度下,她卻不得不屈膝,畢竟現實是殘酷的。
繼蘇文山的聲音之后,整間包房內,便是鴉雀無聲。
蘇紅茶低著頭沉靜如水,她不會因為這種人為的壓抑氣氛而讓自己緊張,相信那些想看她笑話的太子王爺定然在坐,更有可能,溫七也在這里,如若她表現稍有不妥,豈不正中了那些給她下套人的詭計?
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終于聽到一個渾厚的男中音沉聲說道:“平身吧。”
蘇文山忙道:“謝主隆恩。”
蘇紅茶隨著他徐徐站了起來,稍一抬眼,便將包間內的情景盡收眼底。
正坐在她對面十步開外的,是一個身穿明黃袍子的中年男人,濃眉薄唇,微胖,宋歡的五官長得隱約與他相似,甚是威嚴,應該是東華國的皇帝宣武帝。
他的旁邊坐著一個眉眼如畫的年輕女子,一身華貴宮裝,眉心處綴著雞心瓔珞,高貴中不乏嫵媚,既然能與宣武帝一道出宮,想必是宣武帝特別寵愛的妃子,也不知是何許人。
底下左右分坐,一方是太子宋岳,他眼底嵌著嘲弄的寒光,盯著蘇紅茶直是勾唇冷笑。
他的下首坐著端王宋啟程,這個卓爾不凡的王爺,眉眼未抬,只是低頭靜靜喝茶。
另一方則坐著燕王宋歡,他手執酒杯,望著前面不卑不亢的女子,一臉看好戲的神態,仿佛在說,當初為什么不聽他勸要向溫七靠攏?不聽他話的下場,最終一定會很凄涼,沒有人能救得了她!
一眾都坐著,卻唯獨沒有看到溫七的身影,難道他還沒來?
而在這些皇室貴族前面,還戰戰兢兢站著一個人,正是金水幫三當家陳旭東。他時不時把眼光余角瞟過來,分明對于蘇紅茶又恨又驚懼得很。
蘇紅茶即時眉眼低垂,恬靜的站在眾目睽睽之中,并不覺得別人的注視讓她有多緊張和尷尬。
“蘇紅茶,把頭抬起讓朕看看。”宣武帝盯著蘇紅茶再次開口。
蘇文山上前一步一臉惶恐:“就怕冒犯皇上。”
“朕赦她無罪。”
蘇紅茶輕嘆,微抬頭,將視線移向上面的最高掌權者。
宣武帝的目光像一把出鞘的重劍,炯炯有神地盯著她,良久,眼底竟有一抹快得難以讓人捕捉的陰霾一閃而過。以他識人的經驗來看,此女眸子深處自有一股傲氣,不驚不動的神色分明顯示她的沉著,這種氣度的女子,絕非一個未見過世面的閨閣小姐可比,而這種女子,也難于馴服。溫七能一眼相中她,看來絕非毫無根據的事,可惜,兩個兒子似乎都對她無意,不然,他倒可以幫他們把她收服。
“皇上,你把人家女孩子都快嚇壞了,怎么不說話呢?”宣武帝良久不語,一旁的寵妃未語先笑,打破了一室沉悶。
“楊貴妃可別看走眼了,這位蘇小姐膽子可大得很,未出閣之前,就對本太子居心不良,后來燕王憐她一片癡心,將她納入王府,哪知她不但不恪守婦道,反而變本加利,仍是死纏亂打對本太子糾纏不休,燕王一怒之下才休了她。未料她本事大得很,日前又纏上了個未經世事的少年郎,如今人家長輩不同意,非常生氣,托燕王一定要把此女治了,可是燕王還是憐她,畢竟是進過他王府的人,不忍見她將來孤老一生,才故意請了父皇作中保,給她賜個好人家嫁了,這樣一來,日后她若又想紅杏出墻,有圣言在耳,料她不敢胡亂為之,望能安于室,好好為人妾室。”
趁這個機會,宋岳重頭至尾又將蘇紅茶蹊落了一遍。這種說法,知道內情的人,自然明了他在夸大其詞,不明了的,只當蘇紅茶是個十分可惡不守婦德的下作女子。
楊貴妃聞言,微蹙眉,以袖掩鼻,“不會吧,世間怎么有如此不知廉恥的人?難道她不知道從一而終的道理?”
蘇文山額上直滴汗,這不是在說他家教不嚴么?想辯解,可是眼前都是東華國里尊貴的人,沒有哪一個他能開罪得起,只得漲紅了一張老臉,誠惶誠恐不已。心下卻更恨蘇紅茶三分,不是她,他如何會站在這里被人羞辱?
宋歡忽然朗聲接口道:“曾經本王也警告過她,可惜她聽不進,仍是我行我素,沒辦法,現在只好請父皇出面,希望給她一點忠告,將來能好好做人。”
蘇紅茶將眼前這些欲置她于絕地的人從左至右的看了一遍,眼里含著抹譏諷,淡然出聲,“誠如太子燕王所言,小女子既然如此不堪,為何不放任小女子自甘墜落下去?什么聲名狼狽、孤老一生,這些事好像都不應該由兩位尊貴的爺來擔憂。兩位的好意小女子心領了,在此,民女懇請皇上,太子爺說小女子糾纏了他讓他煩不勝煩,又有什么少年郎的長輩對小女子非常氣恨,不若將小女子放逐偏遠蠻荒之地,讓老天來懲罰小女子的惡名惡行,豈非更能彰顯天家威嚴?”
這一席話,說白了,她就是不愿讓他們稱心如意,寧愿先被放逐出去,離開這是非之地,再謀定而后動,待到他日,必定要將這些梁子找回來。
她此言才出口,立即讓場上人倒抽一口冷氣,在東華國,被放逐的,都是大惡不赦或是罪無可恕的人,女子往往在路上就被拖累死,就算最身強體壯的男人到得放逐之地,不出兩年,也會因饑餓疾病而亡,她一個瘦弱的女子,竟然自請放逐,是嫌命長了,還是因為她不愿被人牽著鼻子走而在反抗?
宋岳和宋歡同時震驚不已,以前就算他們知道她有與眾不同之處,卻從未料到她有這種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狠勁,而且還是對她自己,世間竟然還有這樣的女子?
宣武帝也大為驚訝,轉而心里不由產生一種說不出的奇怪感覺,這種淡然不畏死的女子,以前好像在哪里見過……
此時就連一直靜默不語的端王宋啟程也忍不住抬起了眉眼,細細打量眼前素雅的女子,漸漸皺起了眉頭,她就是傳聞中對太子糾纏不休的女子?也就是那日百花宴上又發過一次發癡的女子?可是無論是從氣質還是裝扮,分明不像同一個人,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蘇文山嚇得差點一屁股坐在地上,忙跪下朝宣武帝顫聲道:“皇上請別聽劣女胡言亂語,她少不更事,不知輕重厲害,請皇上恕罪……”
蘇紅茶別開頭,什么少不更事,還不是怕得罪了這些皇族人?為了自己的利益著想的吧。
宣武帝冷哼了聲,“養女不教父之過。不過念在蘇大人忠心耿耿的份上,朕就不予計較。蘇紅茶,經過燕王求情,朕已經允準,你這個下堂妾于半月后嫁給陳旭東為妾,與你姐姐同一日過門,你是否同意?”
他既然話已出口,就不容她有反悔的余地,哪怕她是一只金鳳凰,為了維持皇族的利益,她不嫁也得嫁了。
室內一片寂然,所有人都靜待蘇紅茶乖乖地跪下,高呼謝主隆恩之詞。
蘇紅茶側目望著紋絲不動的珠玉門簾,輕咬下唇不語,這么時候了,溫七怎么還不來?
難道……昨晚的話,只是他耍她的又一高明手段?
她使力晃了晃頭,不會的,定然是他有什么事耽擱了,她再拖一拖就是。
而透過珠簾,只聽墨音用溫軟的聲音在輕吟:“君若揚路塵,妾若濁水泥,浮沉各異勢,會合何時諧?”
如此露骨的詞句,分明是她在向人表明心跡,樓下一片嗡嗡聲。
吟完,墨音又道:“世子,此句,可否對得出來?”
原來她已經向林漠遙表明了心意,相信只有呆子才不會明了她的情意,林漠遙肯定不是個呆子。
蘇紅茶輕笑,想等林漠遙回應之后,再給在場之人一個答復,如果溫七還沒有來的話。
誰知這時簾子一動,一個侍衛進來稟報道:“稟皇上,安國公府的雷戰有要事要拜見皇上。”
宣武帝沉聲道:“他不知道我們這里有正事?”
侍衛小心翼翼道:“雷戰說只說一句就走,不會耽誤皇上多少時間。”
“好,宣。”
“是。”
侍衛退出去后,一身陰冷的雷戰,此次他半邊燒爛的臉用一個銀質面具遮住,也不至于那恐怖的樣子驚嚇了什么人。
“草民叩見皇上。”
宣武帝讓他平身,問道:“雷戰何事要見朕?”
雷戰略側了下身,忽然盯著蘇紅茶,“皇上,草民只是代七公子傳一句話給蘇二小姐。”
宣武帝追問:“什么話?但說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