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朗高空紅日高照,為冬日的大地帶來暖意。偶爾幾只蒼鷹飛過盡顯北國的雄壯之氣。
院子里,一抹粉紅色的身影坐在石桌旁邊,享受著難得的溫日,心思卻全全撲在書的內涵之中。金色的風兒搖拽,撩弄起披于身后的三千青絲在陽光下灼灼閃爍油亮光茫。小臉蛋被風吹得紅撲撲,粉嫩粉嫩,煞透了的可愛。
“麟兒,跟我去萬安寺為大王祈福!”
那摩的聲音響起,說是提議卻堅定無比。耶律炎離開前將麟兒交給那摩照顧,想必對其是極信任。
她依舊是那么冷漠,那么不近人情。蒙上一層冰寒的瞳眸仿佛從不知溫和為何物。
聽到她的話,麟兒放下手中的書,抬頭望向蒼天,一眸幽靜。
幾片烏云輕輕飄過恰時遮掩住當空日頭。天間漸漸暗了下去,一陣風吹來似乎天旋地轉的感覺令天與地的距離更開闊了。
她的神色不禁黯然,回想數月前那一夜。
自耶律炎答應她的要求后,每日必會將自已所知一一傳授。而她整夜挑燈夜讀。那夜,格外的森冷。呼嘯的狂風用力扯著天地,窗外樹枝嘩嘩巨響,印在窗上的樹影像極了邪鬼的利爪,猙獰可怕,駭人的囂張。屋內炭爐里火紅的炭石雄雄燃燒,噼里啪啦冒著火星,滋滋做響。溫暖得好像江南的春天,麟兒僅著單衣也不覺得不適。
“麟兒,是我!”門外,響起耶律炎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與期盼。
看了看窗外,應是伸手不見五指。這么晚了,他來做什么?
麟兒不知道,長睫眨了兩下,起身去打開門,一陣冷風趁機狂襲進屋,趨走了屋內的暖意。
門口,耶律炎高大的身影依然站在原地,被風吹亂的頭發散亂,看起來桀驁不羈,狂野又霸道。但毫不掩飾流露出的溫柔也如一團火焰包裹住她不安的靈魂,他希望能走進她冰封的心里。
“有事嗎?”她輕輕的問,看向他的眼中有如一只略受驚的小動物。這么久了,對于他的溫柔她總也無法坦然面對甚至明顯逃避。
只覺得今晚的他有些不對勁,有些無法言喻的……傷感!
“宋遼大戰在即,想和我去戰場嗎?”緩緩的,冷凜的聲音意外的好聽。他的意思顯而易見。眸若星子綻亮在黑暗中熠熠閃光。
她看著他,定定的。一臉茫然了片刻。反問:“大宋……主帥是誰?”
“楊業!”
“我不去!”
她決然轉過身。冰冷的弧度一如即往。耶律炎站在門口為她遮擋了不少欲襲進的寒流。大遼的初冬氣候驟降,不比江南四季如春,她盈弱的身子可能受不了。
“是??!”嘴角微微一扯,微覺苦澀,順著她的話幽幽道來,有些惆悵的意味:“是啊,還不到時候!”
轉眼,對上她漠然的背影,他驚天動地的柔情鋪天蓋地向她襲去。哪怕被漠視也無怨無悔。
“我會回來,等我回來!”
說完,背在身后的雙手攥緊了拳握起。正如堅定的誓言烙在心頭。他會回來,帶著勝利回來……與她重見。
次日,耶律炎騎上高頭大馬率領數萬騎大軍出發離開上京前往邊韁。那日,太陽剛剛升起掛在山頂間。破曉的晨曦瞬間灑下萬丈金光,天與地剎那驟然雪亮。
他迎在自天籠罩下的金色光芒之中,尊貴如天神,威風凜凜。而她……卻依舊坐在房中苦讀。除了報仇,沒有什么是可以令她正視的。包括耶律炎。
“究竟去不去!”那摩的聲音再次響起,沒有不奈煩。
自回憶中醒來,麟兒兒合上書,站起來點了點頭。表情一如即往無波瀾,那份淡然和無情的那摩竟是絕配。
自南王府出門,麟兒兒才發現自已已經與世隔絕很久了。外面的世界眩麗多姿,五彩繽紛。
聽那摩的話,萬安寺乃大遼國寺。香火鼎盛。
跟著那摩到處看了看,烙兒隨手抽了個簽。
打開……是遼文。她看不懂。
“失主,可否借在下一閱?”
一個貌似和尚的人走過來。精銳的小眼睛利光直射??吹美觾汉懿皇娣1静幌雽⒑灲唤o他,哪知對方眼疾手快抽了去,認真看了一番,頓時面露笑顏。
“是上上簽嗎?”挑起眉梢反問。她就認定了是個江湖騙子,自已已經是慘得一無所有,這家伙竟笑得出來,根本是靠賣笑騙錢的神棍。
對方搖搖頭,微吸一口氣道:“非也,這便要看姑娘的造化。依在下看姑娘相貌堂堂,面色紅潤,天庭飽滿生來便是乃帝王將相。但請切聽在下一言,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凡事由天定,不可太執著。若能躲過命中大劫,必定一生無憂,福澤延綿!”
老者說得津津有味,麟兒聽后,反問:“什么大劫?”
“天機不可瀉露!”老者緩緩閉起眼睛,不再多言,轉身向來時的方向走去。一張薄薄的簽紙自手中滑落被風卷起飄入茫茫世間,它只是一粒不起眼的塵埃,輕渺的身體不知飛向何處。
“喂……真是怪人!”
嘀咕幾句后,麟兒自然將這一切拋之腦后。那摩正跪在佛前虔誠參拜,隔著彌漫的香煙,麟兒看不清她的表情。就像她被仇恨覆蓋的心再也看不到曾經的天真爛漫。
回去的時候,路上遇見幾個小孩子,看著他們玩耍做游戲,麟兒的目光不自覺被吸了過去,連自已都不知道,她早已遺失的真誠如瀉流露,定定鎖在幾個孩子的身上,繾綣的目光再也移不開。
直到有人大叫:“南院大王回京了,楊業死了!”
自一片歡呼高喝中。她倏然抬頭,看著前方百姓自然讓開寬暢的街道站到兩邊。在震天高歌之下,披著輝煌的戰績緩緩走來,越來越近。他的確是尊貴不可侵犯的天神。孤傲,睥睨天下。這是麟兒第一次見他這般傲視萬物。
麟兒呆呆的站在路中間,眼中如水蕩漾著迷茫與絞痛。蒼白的瞳眸流出絕望而凄苦的淚水。
耳邊是揮之不去的百姓的歡呼,他們的勝利卻也是她地獄。
耶律炎勝利了……楊業……死了……
她的世界再次混蝕,四面八方尖銳的喝彩驚天動地,像地獄里催魂鼓在腦海里響個不停,聲聲驚魂動魄。
“不……不……”
麟兒緊緊捂住耳朵瘋狂的大喊,豈圖將這蒼穹打個窟窿,為什么……她在乎的人都一一離開?為什么老天要讓她在世上孤寡一人?
凱旋的軍隊越來越近,已經可以清楚看見耶律炎因麟兒驚慌失措而慘白的面孔。
突然,一只大手用力拉住她的胳膊,拽進一旁擁擠的人群。
“你現在是大王的人,應該替大王高興!”
那摩在警告她。
拉著麟兒消失在人群中。她不知道是怎么回到南王府的。整整一天坐在院子里內像一具沒有靈魂的空殼子,等耶律炎回來時天已全黑。她也吹了大半夜的風全身凍得像塊冰。連血液都冷了。
直到耶律炎強行將她拉回房中。他親自將飯菜端到她面前,坐下。
深情繾綣,柔腸百回。只是面容憂愁不化。
“多少吃一點。戰爭和仇恨一樣本就是無情的,它是一把雙刃劍,贏者……也會受傷!”
搖搖頭。看也沒看桌上的珍羞百味。她不說話。蒼白的嘴唇動了動。眼睫垂了下去。
她在折磨自已,也是在折磨他的瀕臨崩潰的心。
可是……是他親口答應教她戰爭,他不能看著她墜落下去。不能讓十五年前的歷史歷史又一次重演,讓她隨自已一樣遁入絕望的深淵封閉一生。
不知過了多久,麟兒開口說話了,在耶律炎意料之中。
空洞的眼中最終流出淚水。那么清澈,那么悲傷。
“楊伯伯……還有誰戰死了?”
手緊了緊,金沙灘一戰是契丹民族的驕傲,也是她永不磨滅的傷痛。
“楊家七子去,僅六子回。這就是戰爭,有形的,無形的。都是用尸骨堆砌而成。戰爭的緣起是紛爭,而引起紛爭的是仇恨,民族間的仇恨或者……人與人的仇恨……都是毀滅的起端!”
她倏然一怔,用不可置信的眼睛看向他,黑白分明,他清楚看見她眼底的寞落和茫然。不由苦笑……這丫頭,還是太嫩了。
眸光愈漸清晰,那里面蕩漾著從未有過的覺悟。
赫然,她捧起桌上的碗筷,大口吃起來。每一口都包得滿滿的,用盡了所有的力氣。
耶律炎說得對,為仇恨而流的是由鮮血凝成的淚。顏娉婷,趙閔,你們等著。
不久的將來我一定要在戰場奪回被失去的和你們虧欠的。我的目標不是你們兩個人,而是與你們有關的,一切的一切。即便血染山河,我也不會退縮。